第902章 苗疆
这座山神庙早已荒废，香火断绝，庙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殿内几尊神像的泥塑也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木架，显得很是萧索。
护卫们手脚麻利地在庙中生起篝火，火光驱散了潮气，他们也顺便开始准备简单的干粮充饥。
沈隽意打量了下一圈庙宇内的环境，拣了个背靠着土墙的干燥角落，取下身上的斗篷，铺在了稻草堆上。
“阿檀，把你姐姐扶到这里歇息会儿。”
“好了。”姜青檀小心翼翼扶着姜映梨坐下，嘴里念叨着道：“这块儿好，又挡风又离火堆近，暖和些。”
姜映梨挨着墙角坐下，抬头道了声谢。
孟震走到门槛处，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眉头微微蹙紧，“沈侍郎，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照此情形，咱们今夜怕是得在此野宿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雨势还要持续几日，不然，咱们的行程怕是要耽搁了。”
沈隽意站在他身侧，微微抬起下颔，望着庙外远处被雨水模糊的山峦，沉声问道：“后面的路程还有多远？”
“咱们现在刚走了不到四分之一的路程。”孟震取出舆图，指着图上的标记，“前面要先过青龙岭，再翻望云山，那两处山路本就崎岖，下雨后只会更泥泞难走。”
沈隽意垂首看着舆图，沉吟片刻后道：“孟统领，青龙岭与望云山可有其他绕行的路线？”
孟震摇了摇头：“若要绕道，需多走十数日路程，且沿途多是荒野，没有驿站，补给困难，需得打猎了。”
“那就按照原定的路线走。”沈隽意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
他明白皇上催得如此着急，想必是云城局势紧急。
“是，沈侍郎。等雨停，我们就启程！”
孟震说完后，就转身着手安排今夜的值守事宜。
庙中的篝火越烧越旺，橘红色的耀眼火光在破败的神像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倒也驱散了阴森之气。
护卫们围坐在火堆旁，取出干粮和水袋，简单充饥。
姜青檀也从包袱里取出了油纸包着的点心，递到姜映梨面前：“姐姐，你吃点东西吧。这是还有些肉脯，比干粮爽口些。”
姜映梨随意地吃了一块点心，便放下了，“阿檀，你们先吃吧！”
“姐姐，你还不舒服吗？”姜青檀紧张道。
“我没事，缓过来了。”姜映梨摇了摇头，“就是不饿。”
沈隽意端着从侍卫那边要来的热水，走了过来，递给姜映梨，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道：“先喝点热水，再吃点东西，即便没有胃口，也得勉强吃一点，不然路途遥远，哪里还有力气赶路。”
他心里有些担心，早知道不该带上姜映梨了，路途艰辛，她如今中了蛊毒，身体早大不如前，哪里能受得住这样的苦。
但姜映梨体内的蛊毒太危险了，一点点在侵蚀她，必须得尽快想办法处理，不然只会影响更加深刻，直至最后吞噬她。
这不是沈隽意愿意看到的。
而苗疆会是最好的选择。
姜映梨见他们都面有忧色的盯着自己，明白他们是担心自己身体，便又吃了一些，催促道：“好了好了，我已经饱了。你们快去吃饭吧，别就顾着我，我好着呢！”
沈隽意两人见状，心中稍安，两人便也吃了起来。
夜色渐深，雨声愈发急促，噼里啪啦地打在破败的庙檐上，在寂静的山野中格外清晰。
众人简单用过晚饭后，便各自寻了角落休息。
孟震安排了两名护卫轮流值守，自己也未曾熟睡，时不时睁眼查看四周动静。
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夜间最易遭遇野兽或山匪，不得不防。
沈隽意脱下外袍盖在姜映梨身上，自己则靠着墙壁假寐。
姜青檀则是睡在两人身侧。
一时间，众人都井然有序地陷入了沉睡。
直到约莫到了子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悠长的嚎叫声，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凄厉。
“嗷呜——”
声音由远及近，听动静竟不止一头野兽。
值守的护卫立即警觉，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孟震也瞬间清醒，无声地站起身，示意其他被惊醒的众人保持安静。
沈隽意也站起，走到了孟震身边。
“是狼。”孟震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听声音，数量不少。”
姜青檀也醒了，他一时间还有些懵，但还是下意识地将姜映梨护在身后。
姜映梨看了看屋外，脸上并未露出惊慌之色。
这样的事情，她还黑山寨时就遇见过，那时可比现在凶险得多。
又是一阵狼嚎传来，这次更近了，似乎就在庙外不远处徘徊。
“侍郎，您和夫人、公子待在里面，切勿出来。”
孟震低声吩咐，随即对几名护卫使了个眼色。
护卫们立即会意，悄无声息地握紧兵器，又点燃了几支火把，几人缓缓向庙门口靠拢。
“沙沙沙——”
外面传来踩踏落叶的声音，夹杂着低沉的喘息声。
透过破败的庙门缝隙，可以看到几双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令人心悸。
“统领，有三头，不，是四头。”一名护卫压低声音汇报。
孟震点了点头，从腰间拔出长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寒光。
他的动作很轻，但刀刃出鞘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依然清晰可闻。
外面的狼群似乎感受到了威胁，低吼声变得更加频繁，带着明显的敌意。
“准备。”孟震轻声下令。
就在这时，一头体型最大的野狼试探性地走到庙门口，探头向里张望。
孟震猛然大喝一声：“滚！”
同时，他手中的火把向前一挥，明亮的火光瞬间照亮了狼的狰狞面孔。
那头狼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和喝声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
其他护卫也立即行动，挥舞着火把和兵器，发出威吓的喊声。
“嗷呜——”
狼群受到惊吓，在外面转了几圈，似乎在评估这些人的威胁程度。
孟震趁机冲出庙门，手中长刀闪着寒光，对着为首的那头狼大喝。
“畜生，还不快滚！”
他的身法极快，几个起落便逼近了狼群。
那些野狼见这人武艺高强，且对方人数不少，终于知难而退，呜咽着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孟震在外面仔细巡视了一圈，确认狼群已经彻底离开，这才返回庙中。
“沈侍郎，危险已经解除。”孟震收刀入鞘，神色如常，“不过是几头饿狼，不足为惧。”
沈隽意起身拱手道：“多谢孟统领出手。”
“沈侍郎客气了。”孟震摆手道，“皇上既命下官护送沈侍郎，那保护沈侍郎的安全便是下官的职责。下官定会护得侍郎和夫人、公子周全，请侍郎放心。”
沈隽意听出孟震话中的深意，心中了然。
这位孟统领表面上是护送，实则恐怕也肩负着监视的使命。
不过他并不在意，孟震能尽心护卫，已是难得。
“孟统领武艺高强，有你在，我们确实可以安心。”沈隽意真诚地说道。
孟震点了点头，又安排护卫加强了戒备，这才重新坐下休息。
姜青檀在一旁看着刚才的一幕，心中颇为震撼。
孟震的身手确实了得，面对狼群毫不畏惧，且指挥有度，不愧是禁军统领。
“姐夫，孟统领真厉害。”姜青檀小声赞叹。
“是啊。”沈隽意点头，“有他护卫，我们这一路会安全许多。”
姜映梨靠在墙角，虽刚才有些紧张，但见危险解除，心中也安定下来。
“孟统领看起来人还不错。”
“嗯，我们运气不错。”沈隽意回答。
无论这人是否有监视的任务，至少在保护他们安全这件事上，是尽心尽力的。
后半夜再无意外，众人都睡得比较安稳。
天亮时分，雨势终于停歇。
孟震最先醒来，走到庙门口查看天气。
“沈侍郎，雨停了。”孟震回头道，“虽地面还有些湿滑，但已不妨碍赶路了。”
沈隽意也醒了过来，走到门口望了望外面的天色。
天空虽仍有些许阴沉，但确实不再下雨。
“那就准备启程吧。”沈隽意闻言，点头道，“早一日到云城，便早一日安心。”
护卫们立即行动起来，收拾行装，备好马匹。
姜青檀也帮着整理东西，动作熟练利落。
姜映梨经过一夜休息，气色略有好转，沈隽意打量着她：“阿梨，你身体还撑得住吗？”
“没事，昨夜睡得还算安稳。”姜映梨笑了笑，“咱们走吧，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沈隽意见她面色的确不错，也明白她不是逞强的人，当即也就没再多言。
很快，一行人收拾妥当，重新上了路。
接下来的时日里，随着队伍不断南行，周遭的景色和气候也逐渐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离开青龙岭后，连绵的山势虽依旧起伏，却已不复先前那般险峻狰狞。
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的梯田，在天光映照下如镜面般泛着水光，顺着山势蜿蜒铺展，蔚为壮观。
空气也变得愈发湿润温和，风中裹挟着草木与泥土的清香，带着南方特有的温润气息。
“那些田地，怎么一层一层的像阶梯一样？”姜青檀指着远处的梯田，眼中满是好奇。
姜映梨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坡上开垦出的一块块田地平整方正，层层相叠直上山腰。
“那是梯田，是当地人在山坡上开垦的耕地，专为种植稻谷而设。这般开垦既能充分利用山地，又能留存水土，是南方农耕的巧思。”
姜青檀微讶，扭头望来，“姐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姜映梨一噎，斜睨着他，“所以让你多读书，读得书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姜青檀一顿，挠了挠脸颊，小声嘀咕了一句。
“姐姐的字还是我教的呢……”
“你嘀咕什么？”
“没，没什么。”姜青檀连忙摆手。
沈隽意望着这些秀丽风光，也不由轻声感慨，“这里的风景确实与北方大不相同，处处透着灵秀之气。”
孟震策马跟在车旁，便是粗人如他，此刻也忍不住赞叹：“这一带确实是不错，气候温润，土地肥沃，难怪滋养出那么多的百姓。但再往西南边走，恐怕就没那么好受了。”
随着队伍不断深入西南，沿途遇到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路上时常能看到背着竹篓的农人、赶着马帮的商贩，还有一些穿着奇特服饰的当地人。
那些人的衣着与中原截然不同，男子多穿短衫长裤，腰间系着宽大的彩绸腰带，头上缠着色彩鲜亮的布巾。
女子则身着斑斓长裙，裙摆上绣着繁复花纹，头上戴着银制的头饰，行走间叮叮当当作响，清脆悦耳。
“这些人的装扮真有趣。”姜青檀睁大眼睛打量着，“他们是大晋人么？”
“应该是当地的各族百姓。”姜映梨倒是不足为奇，“西南一带部族众多，各有各的习俗与服饰，这便是……苗疆此地的特色。”
一路上，他们还路过了几个集市。
那些集市虽规模不大，货物却极为丰富，除了常见的粮食蔬菜，还有许多中原少见的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以及各种精美的手工艺品。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集市上的香料摊，远远就能闻到一阵阵浓郁却不刺鼻的异香，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这味道好香啊……闻起来真舒服啊！”姜青檀嗅着空气中的香气，只觉得连日来颠簸的疲惫都消散了几分。
孟震旁边的侍卫也都伸长了脖子嗅闻，目光更是被市集上背着背篓，戴着银饰的漂亮姑娘们吸引。
那些姑娘不似京都女子那般羞涩内敛，个个热情大方，身着绣满花纹的彩裙，腰间系着叮当作响的银链，行走间裙摆飞扬，银饰轻响。
她们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眸明亮如星，笑起来时露出洁白的牙齿，带着山野间的鲜活气息。
见到身着中原服饰的众人经过，姑娘们先是好奇地打量那些神俊的骏马，视线很快便落在这群身强体壮的男子身上，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还互相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哎呀，这些哥哥长得真俊！”一个戴着新月银饰头冠的姑娘朗声笑道，声音清脆悦耳。
“就是就是，跟我们这里的人都长得不大一样呢，都好高大威猛了！”另一个姑娘接话道，说着还故意俏皮地扭了扭腰肢。
几个年轻侍卫被这般直白的夸赞弄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在京都时，哪见过这样的阵仗？
那里的女子虽说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都是含蓄内敛的，绝无这般大胆直白的打量还调侃的。
“哇，那马车里坐着的公子更是俊朗呢！”忽然有个胆大的姑娘踮起脚尖往马车里张望，恰好瞥见正端坐其中的沈隽意。
沈隽意虽一路风尘仆仆，却难掩俊雅气质，面容更是俊美隽秀，即便身处简陋马车，也自有一股谪仙般的脱尘气质。
“真的耶！好像画内走出的神仙儿一样！真标致！”
几个姑娘立刻围拢过来，毫不避讳地朝车内张望，眼中满是好奇。
姜映梨见状，不由得轻笑出声：“这些姑娘真是……可爱！”
说着，她还觑了眼沈隽意，“听到了么？都在夸你呢！”
沈隽意莫可奈何，“阿梨！”
从前因为这样的事情，她可没少笑话自己，怎么如今还这样！
最胆大的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姑娘，她从背篓里取出几朵颜色鲜艳的花朵，笑着朝马车内抛去：“公子，这是我们这儿最香的茉莉花，送给你！”
说着，又抛了几朵进来。
“还有这个，是我亲手绣的荷包，里面装着安神的花药呢！”
另一个姑娘也不甘示弱，将一个绣着花鸟纹样的小荷包扔了进来。
一时间，各色花朵、精巧小物件纷纷飞向马车，车内顿时被浓郁的花香笼罩。
沈隽意哭笑不得，这些姑娘的热情实在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在那些姑娘们围着马车大胆示好的同时，集市上的几个年轻小伙子也注意到了车内的姜映梨。
姜映梨的长相本来就立体妩媚，哪怕眉眼间染着几分疲惫，但却更添了几分慵懒优雅，眼眸流转间更见娇媚。
这对于这些喜好侬艳长相的西南人而言，无异于是长在了心巴上。
“哎呀，这姑娘长得真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小声感叹，眼中满是惊艳。
“比我们寨子里最漂亮的阿妹还要好看！”另一个稍大些的小伙子附和道。
几个胆大的少年郎互相使了个眼色，也学着姑娘们的样子，从背篓里掏出些自家产的瓜果和采来的花朵儿。
“小姐，这是我们山里刚摘的蜜桃，可甜了，您尝尝！”一个面色黝黑的少年捧着几个水灵灵的桃子，操着蹩脚的中原话，踮起脚尖朝车内递去。
“小姐，这是我早上采来的花，送给你，你比花还要美丽娇艳！”另一个小伙子举着一束鲜艳的花，满脸真诚。
姜映梨见状，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少年郎们眼神清澈纯真，并无半分恶意，便微笑着点头致谢：“多谢诸位的好意。”
她的声音传出车外，更让少年郎们激动不已。
“哇，声音也好听！”
“比山雀黄鹂唱歌还要动听！”
甚至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从怀中掏出个精致的香囊，鼓起勇气说道：“夫人，这是我阿娘亲手绣的香囊，里面装着山里最好的香草，能驱虫避邪，保平安的！”
“对对对，夫人你们要去云城，路上不太平，带着这个能保佑平安！”
其他少年也纷纷掏出各式小物件——有的是用藤条编织的小篮子，有的是彩线编成的手链，还有香木雕刻的小饰物。
这些物件虽做工朴素，却都透着满满的心意。
沈隽意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挑了挑眉，伸手拦在车窗前，探头露出了那张俊美的脸，淡淡笑道：“多谢各位的好意，我替我夫人心领了。”
一群少年郎眨了眨眼，就有人大胆道：“您虽然是小姐的夫君，但小姐还可以再选择其他的人的，我们又不是来破坏您们的关系的！”
沈隽意：“……”
倒是姜映梨被这话弄得忍俊不禁，难得看到嘴巴玲珑的沈隽意吃瘪呢！
她拉了拉沈隽意的衣袖，扭头对几人道：“谢谢你们啊，东西太贵重了，我就不收了……”
“不贵重不贵重！”一个少年急忙摆手，“只要您喜欢就好……”
“是啊，夫人，我们不需要您回应，您喜欢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应了！”
看着少年郎们期待的眼神，姜映梨不忍拂了他们的好意，只挑了几个当地的瓜果。
那个被她挑中的少年郎，激动得脸都红了，连连道：“谢谢，谢谢，我叫阿巴，就住在附近的苗寨里，小姐有空可以去我们寨子里做客，我阿母很热情好客的……”
“阿巴，我记住了，多谢款待。”姜映梨挥了挥手里的瓜果，笑了笑，“有空的话我会去的，后会有期。”
小伙子被美颜击中，瞬间话都说不出来，红色从脸颊直往脖颈间蔓延。
孟震担心再耽搁下去会误了行程，便催促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上路了！”
车队当即就加快了步伐，离开了热闹的集市。
姜映梨还依稀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少男少女们的嬉闹哀嚎声。
“诶诶，为什么美丽小姐只收你的东西，不收我的呢！早知道，我就也带瓜果出来卖了……可恶，狡猾的阿巴！”
“就是就是……美丽小姐还记住了他的名字，真不甘心呢！阿巴……呜啊……”
“哎呀，那公子是长得真俊呢！他们居然是夫妻嘛，两个人都长得真好，就像是，就像是阿母说的故事里的王母身边的金童玉女一样儿般配……”
“要是那公子愿意跟我过一夜就好了，给我留个这样漂亮的孩子那简直是太完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