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梦

簌簌琼英似梨白,于枝头及房梁翩跹而下。


长宁初至雅阁以为原清逸不扫门前雪,昨日才晓得仆役来收拾时不仅会扫雪,且从底下起清理,他们将冰块铲走,只留下松软的新雪,约摸到廊台第二阶,及至她小腿处。


她边瞧边摸圆圆,暗自庆幸,若非如此,昨日救彩彩摔及厚冰或石板上,指不定鼻梁都得砸断。


长宁点点鼻尖,为自己尚完好无损的脸,决心今日再近一步。


昨儿掏心掏肺皆为溢美之词,于转角碰见时也未见他有丝毫不悦,只浅浅地瞥自己一眼,照旧寡淡。她认为只要原清逸未出口呵责,即为默许自己的行为,因此她打算今儿盯得更紧些。


原清逸用过早膳便离开了雅阁,约摸一炷香后折回,接着至墨香轩披卷。长宁也没下去打扰,只如栖鸟般蹲守于阁楼上,果然不一会便见他行至前院舞剑。


汉白云的宽袍飘于风中猎猎作响,脚掌轻盈地落于地面,连飞扬的雪花亦不曾有半片沾衣。


人与天地合一,长宁盯得兴致盎然,自顾喃了声:“兄长这剑法轻如流云,看似凌厉,却又若镜花水月,虚实难辨,妙哉妙哉。”


“不妙,不妙,血,血,”彩彩蹲在她胳膊上吱啦了一嗓子。


“嘘,小点声,”长宁晶亮的眸子映出银白雪光:“那是梅花,不是血,唉......”


好似一道门猛地被撞开,噩梦中的画面争相涌现而出,她不可察地叹了声。


血?


原清逸侧目晃了她一眼,忽地剑尖一转,似凛冽寒冰直直地朝她奔去。


彩彩被吓得扑棱着躲到身后,声音敞亮:“啊,杀人啦,杀人啦,宁宁跑!”


剑尖冰冷,迫来时却好似带着炽热火气。长宁却如冰雕般浑然未动,她盯着剑尖的一瓣红梅,顷刻便碎如粉末。


原清逸飘于半空,长宁趴在窗台,二人仅隔八尺。


鼻尖萦绕着药香,长宁霍然站立,身子朝窗外倾斜,剑尖几乎快抵于胸口亦全无在意。


与原清逸平视,她连语气都洋溢着欢悦:“尊主真是好剑法,若游龙飞凤,势如破晓,又轻盈飘逸,似水如风,虚虚实实,华而有力,真叫宁儿开眼。”


若非窗台及至腰部,再往前有摔下的风险,长宁可真想再将身子伸出去些。


灵动的眉眼好似天山之雪,原清逸小小地捉弄她一番,本欲见到神色间的张皇,然而不出意料,她并不知何为危险。


若如此,她叹息为何?


原清逸的目光往下滑,只见流云剑正抵在她心口处,轻刺去便可尝得馨香,带着温热。


眸底宛若阴沉的天闪过一线亮光,又极迅速地消散,留下片望不见头的黑沉。


长宁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捷,察觉到原清逸闪过丝亢奋,她盯着胸口的剑尖,迅速抬起手用两指夹住,另一只手攥住绺青丝,朝剑刃贴去。


“你作何?”原清逸不明其意,不禁问了声。


闻言,长宁抬眸,笑嘻嘻道:“剑风方才削掉了一根青丝,我见尊主面闪喜色,便多削几根令尊主欢喜。”


此言一出,月狐差点扑哧笑出声。


月燕轻飘飘地白了他一眼,虽然她清楚原清逸并不会真动手,但剑尖抵着长宁的胸口,不可谓不危险。


“我们这大小姐可真天赋异禀,好似专门来克咱尊主。”


“克?尊主在侧,还请月狐统领注意措辞。”


月狐状作散漫地挑起一缕青丝,并未回应,转而道:“昨日大小姐一番言辞肯肯,及至今日却一直未接近尊主半分,你说她在打何主意?”


两指勾回发丝,月燕未看他一眼,答得不冷不热:“大小姐是何想法都不会伤及尊主。”


“哦,你倒宽心,”月狐唇角微扬:“瞧,咱尊主又笑了呢。”


尊主一笑,大事不妙。


长宁还未见原清逸笑过,真倒如暖阳融化积雪后的春水,浮着粼粼微光,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有雪水声流于心间。


“我心悦之事,乃是插进去,”唇角微提,原清逸手挽剑花,轻往她胸前一戳。


流云剑锋利无比,若非他散了力道,她此刻可就交待在此了。


长宁再度垂眸,她松开紧握的青丝,两手均夹着剑刃,视线亮堂堂地迎了上去:“尊主欲插宁儿?”


“如何,能插否?”原清逸的嘴角仍提着,却未笑至眼底。


此言一出,听耳根子的二人均呼吸一滞。


“自是可以,尊主来插吧。”


北谷寒凉,长宁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她见原清逸喜将剑插于雪地,便以为今日自己一身白似雪,他才想插进来试试。


勾起的唇角微微凝住,原清逸眉心一跳,后知后觉间察出不妥......还有,她是料定自己不会动手,才会说得从容不迫?


见他目光逼视,剑尖却未动,长宁心想,万一他插狠了戳到自己那可不好,倒不如自己插给他看。她本欲双手握住剑身往里送,又担心刀锋将手割伤,遂仍夹着两指,身子慢慢地往前倾。


彩彩躲于朱漆描金花卉纹架后探出半个脑袋,大声吱道:“宁宁别,回来,要死了,要死了。”


木锯般的聒噪声将原清逸飘渺的神思骤然拉回,眉心不可察地拧起,他旋即收剑,冷然地落至地面。


心头闷哼一声,她可真大胆,竟拿命来试探!


若非欲查清幽泽的意图,原清逸真恨不得吸干她的血。


长宁担心剑戳到身体本全神贯注,哪晓得眨眼间面前便没了影,她朝空落落的院子瞟去,自顾叹了声:“改日我不若裹层厚厚的棉被再给兄长插,那样他该能尽兴。”


她认为自己发现了原清逸的喜好,虽然爱插人有些奇特。


乌眸盛满欢喜,长宁转头便道:“彩彩,你瞧,方才兄长竟主动与我搭话,还笑呢,看来我很快便能与他亲近......”


一番话听来,月狐和月燕的神情都有些难以言喻,他们默契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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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又不约而同地错开目光,各自散去。


苍蓝的天幕万里无云,阳光肆意地倾斜而下,照得飞角廊檐都在发亮。


长宁掐好时点奔至底楼,待转过白玉龙凤呈祥檀木屏后稳住身形,端端正正地行至食肆,低眉顺目,压了口气才平缓道:“尊主,宁儿可否与您共食?”


原清逸晃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径直坐下。


长宁心下一喜,道了谢便径直拉开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面对而坐,两人的距离约摸九尺,她以为甚好。


月燕和月狐将二人的菜布好便悄然退下,四目相对间,眼底皆闪过丝诧异。


原清逸认为,她是有些过于能吃。


长宁昨日便一直好奇他的食物,只见宽大的紫檀木桌前,仅有一盅汤,一盘武昌仙韵碧波鱼,然此!


再看自己,百鸟朝圣彩凤盘,珠玉玲珑茄香盏,仙醉流云鱼,翠玉凝霜豆,八宝清露羹,桃源时萃,外加一碗太湖香米饭,甚至比昨日还少了道菜。


长宁暗自合计,自己的食量胜于两个原清逸。她默默扒了口饭,夹起块仙醉流云鱼。


妙语如珠在口中争相碰撞,欲倾吐,却撞得谁也难以挤出,于是仅闻箸皿轻触之声。


未闻她喋喋不休,原清逸的耳根子倒清净,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过去,见到几盘大菜,一度想将她剥开,好瞧瞧里头的胃是否与常人有异。


又留心着她的菜式,是否与其血香有关。


一阵轻风拂来,卷得暗香浮动。


月狐挠着下巴:“莫非得你于大小姐身旁她才健谈?”


“她往昔用食也极文雅。”


“那昨日是故意说给尊主听,怎么今儿又不继续了,可是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尊主举剑之意,吓着了?”


“若惊吓又何必同尊主用食,”月燕抵额:“大小姐在察言观色。”


白玉雕莲台中线香轻扬,和着食物的香味,闻来令人生馋。


原清逸仅有一汤一菜,他若食毕,自己亦不该等久,因而长宁不得不加快吞咽,但偏偏百鸟朝圣彩凤盘多骨头,她几度欲上手,又堪堪忍住,心想今日便不食这骨头,刚准备放下却忽地手一抖,凤骨沿着紫檀木桌朝前滚去。


她两眼发亮,若骨头滚至原清逸面前,自己借着捡骨头之机,岂不是能离他近些!


然而没想到,原清逸仅瞟了一眼,凤骨便兀自停下,孤零零地杵在紫檀木桌中间,宛若平原上的一树枯枝。


长宁不免有些惋惜,不过方才自己失礼他亦未出言训斥,她更为大胆,边吃便肆无忌惮地注视。


原清逸没被人如此光明正大地盯过,这感觉多少有几分微妙,他抬头,打算瞪她一眼,让其乖乖用膳。


目光冷不丁地相撞,长宁一怔,此时她正夹着块翠玉凝霜豆,又见他仅有汤及鱼,皆为易咬之物,她琢磨着原清逸莫非这几日牙口不好。


她麻溜地将珠玉玲珑茄吞下,微轻嗓才道:“尊主欲食宁儿的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