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成蹊雾沉玉

38.空自愁(四)

姜祐珣一身月白襕衫立于三步开外,眸中无波,只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杀意。


他出现在此处的时机太巧,顾曾总觉得他其实是在等人,不过没等来自己想见的,却等来了她这个不速之客。


她怕自己一说话就被一剑封喉,干脆只默默递去了一个求饶的眼神。


身侧有一汪清泉,姜祐珣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四下只闻得流水潺潺。


他打量着面前这个莫名眼熟的女刺客几眼,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错愕一瞬——怎么是……这不听话的家伙?!


这才长剑还鞘,哭笑不得:“小鬼头,你胆子也太大了些。”


顾曾跳下府墙,脚下一阵趔趄,就势半跪在地给他请安:“参见殿下。”


她今日是小娘子的打扮,衣衫透薄,还有一截细腻如脂的胳膊露在外面。


姜祐珣本想扶她的,但第一次惊觉她已不是当年那个莽撞又雌雄难辨的小女孩。


明明是在自己府中,他竟无所适从了起来,不慌不忙地把眼神移开,语气却生涩又拘谨:“你快起来,此处只你我二人,不必多礼。”


顾曾起身掸了掸衣裙,笑得一点也不见外:“你怎么一人在此,是特意在等我么?”


“这话好像该我问你。”姜祐珣招呼她往茶室走,“此处清幽,日昃时分我都会在此读书,哪知今日倒撞上了个图谋不轨的‘宵小’。说说罢,为何来京城了,几时到的?”


顾曾笑道:“昨日刚随阿姐入京,今日本该随关家娘子去看马毬,但我实在放心不下,便斗胆来看看你。”


她拿姜祐珣当自己人,也顺带着拿他的府邸当成自己家,便双腿一盘,趺坐在艾草蒲团上,看着金枝玉叶的宸王殿下给她沏茶,没有一点要自己动手的意思。


日头甚好,她眯起眼打量起宸王府,见此处景致虽雅,却着实冷清,连个侍奉的人都寻不见,说道:“姜旬,早在渭城就听闻陛下处处为难你,想不到幽禁府中之事竟也是真的,日子不好过吧?”


据她听到的小道消息来看,扶苍军这两年不比铸光好到哪去——主帅不在,众将士偃旗息鼓的同时没少受西域那帮吃里扒外的孙子的气。


她时常想,若是这两年姜祐珣在雍州就好了,说不定今年就有望收复当年被夺走瓜分的失地。错失了这等良机,给了西域人喘息的余地,再有下次便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唉,建功立业什么的,果然都是命。


姜祐珣倒是宠辱不惊,淡淡笑道:“我好得很,陛下只是为难,又没真把我怎么样,倒是听说傅将军和铸光军临渊而行、如履薄冰。”


顾曾哈哈大笑,没料到他二人这么久不见面,一见面却是在比谁才是大昭第一凄惨。


不过能有功夫关心别人,只能说明还有力气苟活,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无需别人操那么多闲心。


“是,是不好过。”她实诚地点点头,“小姑宵衣旰食仍觉捉襟见肘,如今既见你安好,我和阿姐便当早日回渭城,只留小姑一个人在家,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姜祐珣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讶异道:“你此次来不是陛下传唤么?”


提起这事顾曾就一肚子气,忿忿咽下一口姜祐珣送到她手边的温茶,应道:“我和阿姐又不是你,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哪里值得陛下亲自下旨召见?鸿胪寺少卿的夫人是阿姐的表亲,她将我二人骗来京城,要给阿姐说亲。”


“……”


姜祐珣明显是想笑的,可又怕冒犯林霜,便端着一副正经又滑稽的神态,“林将军啊……我可想不出京城里能有谁能配得上她。”


“可不是么?我自然也是这么觉得的。”顾曾努努嘴,“可那位表姨母大抵是觉得阿姐年纪太大,怕别人相不中,便叫我代阿姐去。”


“……?!”姜祐珣猛地咳了一声,连瞳仁都跟着颤了两下。


傅昙将军当初把她托付给他父王时,交代的话里可没包括要给她相看郎君、备嫁妆这种事,姜祐珣做不来、也从来没想过,更何况还是在如今这种不可妄动的微妙时刻。


没心没肺的顾曾摆了摆手,没当回事:“去就去呗,叫人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应付完了我和阿姐就麻利地回渭城给傅将军当牛做马去。”


她顺口说的,姜祐珣却真听进去了,抵着额头垂眸思忖了许久,冷不丁抬起一双深邃的眼,仿佛布了层冷飕飕的寒气:“关夫人要给你相看哪位郎君?”


顾曾虽然面上轻描淡写,但毕竟早该到了堪透情事的年纪,提起此事还是有些羞惭之心的。况且她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可不就是为了去见人家?


唉,真是丢人。


想到这些,她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唔……好像是个叫唐鸿雪的千牛备身。”


“唐大人啊,”姜祐珣淡淡一笑,“他于你我可有救命之恩,想不到与关家还有这层关系在。”


这下轮到顾曾蓦然瞪大了眼:“何时救的?”


她可从来不欠人情,若此人真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那可要好好报答。


可若是他要自己以身相许怎么办?


顾曾沉吟片刻——那就让他想着吧,这恩不报也罢。


兹事体大,姜祐珣没答话,依旧在沉思。萧萧竹叶透过雕花槛窗,碎成一地杂乱的阴影。汤沸了,新沏的清茶落在案上,在二人之间横了层袅袅雾气。


顾曾再看他时,却见他勾着一抹轻软如烟的笑,眸中的墨意随着眼尾的笑意静静化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不禁问道:“姜旬,在想什么?”


“噢,只是在想——”姜祐珣语气轻快了不少,没头没尾来了句,“某些人大抵要不高兴了,可惜我没法在场,瞧不着如此有趣的事情。”


顾曾提起眉梢,有些不悦地心想:“怎么连姜旬说话都开始打谜语了?这京城是有什么能把人变成没心肝的老狐狸的诅咒在吗?”


姜祐珣瞧见她皱眉,自知说错了话,咳了一声:“来京城后,可去什么地方玩了?”


刚问完他就觉得这话题转得着实生硬,她昨日刚来,今日下午就翻他府中墙头,哪有时间去别的地方?


果然,顾曾乜乜望来,看得矜贵的宸王殿下浑身不自在。


好在这两年他的脸皮也见厚,便又咳了一声,强行把话说完:“回去的事先不急,你是第一次来京城,好好转转再走。”


顾曾掀了他一眼:“好,就是转完回去怕是要被傅大将军打死。”


“少胡说。”姜祐珣短促一笑,笑罢,语气却急转直下,顿时沉重起来,“阿曾,你和林将军对于铸光军何等重要,这不用我多说吧。你二人以私人名义入京,陛下可派人询问察看?”


他这下说到了顾曾最想不通的点上,她不由得身躯一紧:“不曾……可、可毕竟是关家和林家的私事。”


姜祐珣笑了笑:“你和林将军住在关家后院,关大人会全然不知么?关夫人也许不知你二人身份,但关大人混迹官场多年,明哲保身、极为谨慎,难道不会详查府中的客人么?”


话点到此处,顾曾已经不需要他再多说下去了。


她先前也觉得奇怪,乾安帝向来对手握兵权的将军极为忌惮,恨不得要众将时时上报行踪才罢休。


她和林霜虽不像傅岚那般重要,但也不是无名小卒,却一路顺风顺水地过关而来,并未受到任何盘查。


此事着实刻意,简直就像是大门敞开只为迎接她二人而来,简直就像是瓮中捉鳖……


呸!她和阿姐才不是鳖。


顾曾斟酌着道:“殿下觉得是陛下指使关大人将我二人召来的?”


她一旦认真起来就会称他为“殿下”,姜祐珣见她不住手中摩挲着杯缘,便知她当真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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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起来。


顾曾对乾安帝这个不怎么老的老皇帝一向没什么敬畏之心,自然的,她也不认为乾安帝能对她有何怜悯,此番费尽心机将她骗来,怕是要清算旧账。


她大概是不怕死的,但很怕危及旁人。


当下哽了哽喉咙,涩声道:“殿下,此事会不会连累你?”


姜祐珣怔了一瞬,笑道:“不会。”


他扬手想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先安心,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此举堪称冒犯,又默默地将手收回,而深陷旧日梦魇的顾曾却依旧如惊弓之鸟般从蒲团上弹起,急道:“不成,我和阿姐还是得赶紧走。”


姜祐珣看到她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方才意识到她的惊惧,那一刹竟有一瞬的恍然——他何曾见她怕过?


但细想之下,是了,当初她是亲眼见到傅将军被逼自刎的,对那远在千里之外却能定人生死的皇帝蔫能不惧?


这般恐惧又经过十几年的蛰伏和酝酿,已然慢慢充据她本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心。


可叹的是,她甚至没见过乾安帝的面。


“阿曾,冷静。”姜祐珣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如同一座不声不响的大山,“此事没有你想得那般严重。”


顾曾不知不觉被他的沉静传染,往干燥的口中灌了一口茶,思忖着道:“小姑姑确实不对劲,临走前她对我和阿姐千叮咛万嘱咐,还叫我有事就找你帮忙,你说……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此行不简单?”


姜祐珣笑着颔首:“傅将军身负‘罪臣至亲’之名,却能在分崩离析之时以己之力扛起了整个铸光军,运筹帷幄、洞若观火,岂会看不出陛下这些手段?”


果然……顾曾有些失落,她这些年和傅岚接触太少,从未想过她小姑能是何种深谋远虑、手腕超凡之人,还总道她也就是个上了年纪的自己。


她幽幽叹了口气,心中明白,其实不过是小姑把她保护得太好罢了。


她猜傅岚也有过犹豫,可若是不让她和林霜来京城走这一遭,那便真是把“心存异心”四个字明晃晃地烙在了铸光军脸上。


如今姜祐珣与郭侯的事情犹未有定论,若铸光军再出事,天下就这样乱了,这责任谁来担?


那必然还是傅岚这个上将军、抑或是整个西北将士来担。


“阿曾你且放心,”姜祐珣淡淡一笑,“傅将军既让你来寻我,那便是信我,我岂会辜负她这份信任?如今陛下的意思尚不明朗,但他定不只为取你性命,否则早在路上便做了,不会容你到京城。


“你如今初至,不必背负那么多包袱,也不必一味藏拙,想做什么便大胆去做。‘宸王殿下’虽然足不能出户,但保护一个人的能力还是有的。”


顾曾眸间波动地看着他,被他这清寂和缓的气质全然牵引住了——这就是大昭如今的第一良将么?


不同于她爹的桀骜不驯,他身上有种远超于年纪的沉稳,如同青灯下一尊金衣斑驳的古佛,又如同一把其貌不扬的宝剑,只有拨去蒙尘,才能展现其下锋芒。


她忽然明白自己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


晌久,顾曾蹙起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露出一扇“拨开云雾终见月明”的笑容。


“得了吧你小殿下,”她侧过头轻嗤一声,眼尾高扬,“依我看,你最后得靠我救你出宸王府,小姑派我来也肯定是这个意思,我们铸光才不需要你们扶苍军的帮扶呢。”


姜祐珣无奈苦笑——两年不见,这小鬼头怎么变得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对于死气沉沉的京城来说,也许这份独一无二的锋锐真能把潜伏在池底的大鱼翻到水面上呢。


是福是祸,谁知道呢?


他还不由自主地牵了牵唇角,细细一想,陛下这么做也不全然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她来了,至少能让某人吃吃瘪,好好磨一磨他那无处安放的狂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