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长辈

萧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连灵魂深处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栗。

在那双含笑眼眸的注视下,所有的骄傲与尊严都显得不堪一击。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伸出剧烈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仿佛重若千钧的酒壶。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瓷壁,激起一阵更深的战栗。

他闭上眼,猛地仰头,将壶中酒液一饮而尽。

辛辣与苦涩交织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远不及此刻心中的屈辱万分之一。

酒液入喉,他猛地睁开眼,目光扫过广场上那些同样受伤不轻、正哆哆嗦嗦试图爬起来的长老和弟子,胸腔中翻涌着无尽的耻辱与怒火。

最终他厉喝出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还愣着干什么!?”

“快去准备!好好招待姜、姜姑娘!”

他几乎是咬着牙才挤出“招待”这两个字。

姜芜拍拍他血迹斑斑的肩膀,好脾气道:“萧宗主太见外啦,你我不打不相识,不如这样,我年纪比你小一些,你就叫我……”

她歪头想了想,眼睛弯弯道:“你就叫我姜姐。”

萧苓听得眼前一黑。

姜姐……

他可是天下第一宗门的宗主,说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修也不为过……

叫这乳臭未干的丫头一声姐,他日后哪还有立足的资本。

但他转念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又快速放弃挣扎。

罢了。

他打不过,旁人难道就打得过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而后放弃挣扎:“姜姐。”

姜芜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上台阶,忽而又转头道:“对了,我听说你们沧溟剑宗附近的白仙桃特别好吃……”

萧苓叹息:“我让人去准备。”

“让萧少主去准备吧。”

姜芜瞥了还在坑里的萧无回一眼,“他在这里睡这么久,小心着凉。”

萧苓:“……”

睡这么久?

他是昏迷不醒了吧?

他拱手应了声是,有弟子颤抖着快步上前,将姜芜往殿内引。

姜芜偏头,不动声色地瞧了眼远处天边。

方才还在此处的温乾温家主,显然已经溜之大吉了。

不过无妨,她不着急。

沧溟剑宗不愧是天下第一宗门。

不过片刻功夫,方才还一片狼藉、血迹未清的广场已被迅速清理,主殿之内更是光线明亮。

一张巨大的蟠龙纹紫檀木宴桌已被安置妥当,其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色灵肴仙酿,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仿佛之前的惊天冲突从未发生。

姜芜坐于上首主位,萧苓则坐在她下首一侧。

他已换下那身破损的外袍,只着一身素净的深色常服,发丝简单束起,未戴冠冕,脸色苍白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憔悴。

他垂着眼,沉默地坐在那里,周身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压抑。

姜芜却仿若未觉,执起玉箸,夹了一筷灵笋放入口中,满意地点点头。

随即抬眼看向那些如同罚站般僵立在殿门两侧、伤势未愈又惊魂未定的长老们,热情招招手:“诸位长老还站着做什么?过来一起吃,不必客气。”

长老们闻言,脸上肌肉僵硬地抽动了几下,艰难地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一个个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挪动脚步,目光皆不由自主地瞟向默不作声的萧苓。

萧苓感受到那些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有抬头,只是从喉间极其压抑地挤出一个字:“……坐。”

得了宗主这句命令,众长老这才如蒙大赦,又似赴死般,步履蹒跚地挪到宴桌两旁,极其勉强地挨着椅子边缘坐下。

一个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仙风道骨与威严,倒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略显踉跄的脚步声。

萧无回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盘缓步走了进来。

盘中整齐码放着切好的白仙桃,果肉莹白如玉,散发着清甜诱人的香气。

他步履间明显带着滞涩,脸色苍白,显然内伤不轻,每走一步都似在强忍痛楚。

他行至宴桌前,目光低垂,看也不看姜芜,随手便将玉盘“哐”一声不轻不重地搁在了她面前的桌上,动作间带着难以掩饰的怨气。

姜芜正夹起一块鱼肉,见状动作一顿,轻轻将玉筷放下,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她稍一挑眉,抬眼看向浑身紧绷的萧无回,不高兴道:“没礼貌。”

萧无回身子猛地一僵,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握紧,指节泛白。

姜芜却仿佛没看到他这副模样,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语气甚至带着点循循善诱:“我是长辈,你就是这么给长辈送东西的?”

萧无回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屈辱和愤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你是哪门子的长辈?!”

只是这话说到后半句,大概想起她的手段,气势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声音也轻了许多。

姜芜理所当然地指向旁边面色灰败、闭目装死的萧苓:“你爹,刚刚认了我这个姐姐,照理说,你该叫我一声……姑姑才对。”

“姑姑……?!”

萧无回愣住。

疯了吧。

他爹什么岁数,这丫头什么岁数!?

她比自己还得小个十来岁吧!?

他猛地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眼中充满了错愕慌乱。

萧苓感受到儿子的目光,连眼皮都懒得掀,只是极度疲惫又破罐破摔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无力:“……喊吧。”

这两个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萧无回仅存的清冷与高傲。

居然是真的。

她这个疯子!

他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似乎在跟自己做抗争。

但眼下,他显然没得选。

最终在所有长老无声的注视下,他极其艰难地、屈辱万分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几乎听不清的字:“……姑姑。”

一片寂静中,只有姜芜喜滋滋地插起一块桃子塞进嘴里,软绵绵嗓音带着诡异的老成:“乖侄儿,跟姑姑一起坐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