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太后的绝望

“太后,您素来疼爱信王弟,因为他才是您的亲生孩子,您认定,这大昱江山,是朕鸠占鹊巢,抢了他的位置。可您和信王弟都忘了一件事,古往今来,这江山从未有过必须是嫡子才能坐上的规矩!”

崔令窈着实很不能理解太后和裴琰的心思。

纵览史册,莫说大昱,便是前朝诸代,真正以嫡长子身份登临九五的,又有几人?

御座之归属,从来不在嫡出与否的名分,而在君心归属,在才干能力,在时势造化。

更多时候,嫡长子非但不是护身符,反倒成了一面竖在最前方的靶子,汇集了所有暗处的冷箭与明枪。

裴玠最后能够坐稳皇位,先帝对明光夫人有那么一丝情愫在是原因之一,可更大的原因,崔令窈想,还是因为裴玠自身。

否则,先帝为何不在裴玠出生之时便册立其为太子,为何不在太后当时从贵妃册封为皇后之时便册立其为太子?

对明光夫人有感情不假,可先帝从不是一个全然为感情所驱使之人。

否则,明光夫人就不会在明面上被鸩酒赐死,尸身悬挂于城墙用于震慑北狄。

裴玠成为新君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是诸皇子中最出众的那个。

连野心庞大如武珩,都不得不承认,先帝诸皇子中,他最畏惧裴玠,因为他天生就不好掌控,天生就为那个位子而生。

可在太后眼中,似乎只要裴玠不是她的儿子,便不可能坐上那个位子,这便着实有些可笑了。

她太过高看了自己,也太过低看了裴玠和先帝。

“在您数年如一日的耳提面命和谆谆教诲之下,信王弟早已将这九五尊位视作囊中之物。

他认定朕,不过是个窃据宝座的野种,暂时僭越了他的天命。是您,亲手在他心中种下了滔天野心的种子,却又没有足以与之匹配的能耐去约束他、引导他、成就他。以至于最终,这野心之火疯狂滋长,失了控制,终究反噬到了您的身上。

对了,母后,您此刻心中所想,大约又以为是朕在您汤药中做了手脚,才引得您今日突发心疾吧?那您可就冤枉朕了!这紫花洋地黄是个好东西,那可是信王弟特意为您准备的。

只是受刺激昏厥,自此缠绵病榻怎么够?信王弟为您准备的结局,是被朕这个忤逆不孝之君生生气死,用您的死,化作他通往皇位路上最稳固的基石啊!

您一生精于算计,笃信血脉至上,却偏偏被自己的亲生骨肉亲手毒害。您说,这是不是天意如刀?您教给他的贪欲、权谋、冷血,如今被他原封不动,甚至变本加厉地奉还给您!”

在崔令窈话音落下的瞬间,裴玠和她都清楚看到,榻上的太后那微阖的眼皮之下,眼珠疯狂而绝望地转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撕裂那薄薄的眼睑!拼尽全力想要睁开!想要看清!想要嘶吼质问!

可惜,她做不到。

最终,太后的眼角滑落了两行清泪。

这是她唯一能够对外界做出的反应了。

从今往后,漫长余生,她都将如同此刻一般,意识被困在这具彻底背叛她的皮囊之中,丧失所有对自己身体的支配之权。

恰如当年的婢女玉容,生死荣辱,皆由他人,连自己的身躯该如何,都做不得主。

当然,对于太后来说,比身体不能动更可怕的,怕是此刻这噬心蚀骨的痛楚!

她一生谋算,一生偏袒,换来的,竟是亲生骨肉的毒手!

这就是裴玠和崔令窈给予她的最极致也最残忍的报复。

当然,这还不算完。

当年太后所犯下的罪行,也都该有大白于天幕之下的一日。

就算躺在床榻上如活死人一般,她也不配继续以太后的尊荣活着。

裴琰静静听着“裴玠”揭露他的那些毒谋,事已至此,他没什么可挣扎的了。

只是,他有些不屑地望向“裴玠”。

此刻的他,也只有能力控制自己的眼神了。

若能开口,他真想问问裴玠,你现在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装给谁看?

他日史笔如铁,你永远都只能是母后的儿子,至多,也不过是窃取宫女玉容之子的身份!

你有胆量承认你的生母是谁吗?

你不敢!

北狄之子的身份一旦昭告天下,你眼下所拥有的一切支持与权柄,都会顷刻崩塌!

你也不过是个至死不敢认母的懦夫!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裴琰眼中汹涌的鄙夷与挑衅,裴玠与崔令窈都读懂了。

他会这样想,并不出乎他们的意料。

恐怕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会如裴琰一般作想。

与从未谋面的生母相比,自然是九五至尊的皇位更重要。

但裴玠心中所图,远非裴琰所能揣测。

自得知身世真相的那一日起,他便一直在思索此事。

无论见没见过那位生母,无论对她怀有几分感情,裴玠始终确信一点。

他的生命源自于她。

给予她应有的名分,让她光明正大地享受后世的香火祭拜,这是为人子者最基本的孝道。

只不过,时机不在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