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太后心焦

那枚骨片,始终是太后心头一根无法拔除的刺。

她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先帝那样一个冷硬如铁、心深似海的人,竟会为情所惑,沉沦至斯?

那阿史那拓雅,一个北狄女子,何德何能?

每每触及这冰冷的骨片,太后心底便翻涌起强烈的不甘与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恐惧。

这骨片,当真只是先帝留下缅怀的信物?

它会不会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号令符节?或是开启某个尘封密室的钥匙?

太后曾无数次在深夜里摩挲它,试图从那些奇异的纹路中解读出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或许是出于对阿史那拓雅那份深入骨髓的忌惮,又或许是对当年那几乎动摇她后位的威胁始终耿耿于怀,太后最终将这枚骨片小心翼翼地藏进了随身的镯子夹层之中。贴身携带,期待着终有一日能勘破其中的玄机。

然而,年复一年,宫墙内的岁月如流水般逝去。

骨片的秘密依旧只是秘密,如同先帝那段讳莫如深的往事。

太后的心思,也在这漫长的等待与无果的探寻中,渐渐淡了,只当它是一件承载着复杂过往的旧物。

可如今,“阿史那拓雅”这五个字如同诅咒般再度被掀起。

更可怕的是,血脉疑云,直指北狄,这已非寻常流言,而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惊雷!

太后一面在云裳面前斩钉截铁地否认,斥之为无稽之谈,一面却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渗出。

为什么偏偏是阿史那拓雅?

为什么是此刻?

先帝后宫佳丽三千,曾经怀过龙胎却无福诞下的妃嫔,十指尚不能尽数。

随便哪个都好,为何偏偏挑中了这个早已化为枯骨、身份最为敏感也最易挑起轩然大波的北狄女子?

这绝非巧合!

这流言幕后的操纵之人,绝不可能是裴玠!

太后紧抿着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软肉,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她虽厌恶裴玠的日渐强硬的羽翼,厌恶他试图挣脱自己掌控的每一次试探,但却深知,裴玠是个极其聪明的棋手。

他绝不会让自己置身于这般万劫不复的险境之中。

裴玠是皇帝,是这万里江山社稷名义上的主人。

北狄血脉这顶帽子一旦扣实,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烟雾,对他而言都将是灭顶之灾。皇位顷刻间便如建于流沙之上的危楼,只需轻轻一推,便会轰然倒塌,将他碾为齑粉。

此等祸事,避之唯恐不及,以裴玠之能,怎会容一丝一毫的风声走漏?更遑论如今这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的滔天巨浪!

那么,是谁?目的何在?

太后蹙紧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她逐一推敲可能的受益者,可思来想去,一个令她自己都悚然一惊的结论浮现出来。

从表面看,若裴玠因此事倒台,她这位垂帘听政、手握重权的太后,竟成了得利最大之人!

这念头如同一盆冰水,浇得她心头一片寒凉。

纵使她问心无愧,可这局面实在太过微妙,太过巧合!连她自己看来,都无法洗脱这层嫌疑。

这分析非但未能解惑,反而让她心绪更加纷乱如麻。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深切的危机感攫住了她,心口的憋闷愈发难受。

不行,不能再坐等流言扩散了。

她是想扳倒裴玠,可不能做了别人的筏子,让别人摘了桃子去。

要知道,晏之受伤后,他那些兄弟们,可是有不少开始蠢蠢欲动的。

说不准,便是其中哪个人动的手。

呵——

是觉得晏之受了伤,他们便多了希望了是吗?

痴心妄想!

“云裳,你去宣、不,去请皇帝来见哀家。”

太后先将收拾先帝那些不安分子嗣的冰冷念头强行压下去。

如今当务之急,是先试探下裴玠。

某种意义上,在这突如其来的滔天巨浪面前,她和裴玠竟成了被绑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裴玠血脉存疑,难道她这个名正言顺的“生母”就能逃脱悠悠众口,安然无恙?

若流言被有心人坐实,裴玠的皇位固然不保,她这个太后的宝座,怕也顷刻间便会倾覆。

就算自己是先帝所有皇子的嫡母,无论皇位上坐的是谁,自己都是无可动摇的太后。

可有实权和没实权,相差实在太大。

无论如何,自己当年做出那个惊天动地的决定之时,裴玠,都只能是,也必须是她亲生的孩子了!

“是,奴婢这就……”

“不必去了!”

一道声音打断了云裳的话。

太后诧异循声望去。

“晏之?”

殿门外的,赫然便是重伤未愈的裴琰。

他手臂上厚厚的绷带尚可支撑,可下体那处几乎致命的创伤,绝非短短半月便能痊愈。

此刻,他只能由四名健壮内侍小心翼翼地用一架紫檀木步舆抬着,那步舆铺着厚厚的锦褥,却依旧无法完全消弭移动带来的细微震动。

“你的伤还未好,怎能如此胡闹,随意下地走动?!”

太后又惊又怒,猛地从凤椅上站起。

“快!快将王爷小心抬到那边的贵妃榻上!轻些!再轻些!”

宫人们屏息凝神,动作轻缓得如同挪动易碎的琉璃,终于将裴琰安置在铺着柔软狐裘的贵妃榻上。

他靠稳后,并未立即开口,只是抬起那双深邃的眼,递了一个眼神给侍立一旁的云裳。

云裳抬眸,飞快地望了一眼太后紧绷的侧脸,随即心领神会,无声地挥了挥手,领着殿内所有侍立的宫人鱼贯退出。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这偌大的空间彻底留给了这对天家母子。

“母后,您此刻急召皇兄,打算同他说些什么?是商议如何弹压流言?还是谋划如何揪出那幕后的真凶?”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太后。

见太后下意识地颔首,裴琰却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似乎牵动了伤口,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晏之——”

太后刚欲开口,声音里带着母亲对病弱儿子本能的疼惜和一丝被质疑的不悦。

然而,裴琰的下一句话,却是让她脸上的血色刹那褪尽。

“母后,您有没有想过,那流言,有可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