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年宴（二）
依照身份尊卑，崔令窈此刻自然是与宗室贵女们同在一处。然而如今的神都，适龄的县主寥寥无几，郡主更是只有武夷真一人。至于公主之尊，除去几位早已成家、深居简出的长公主与大长公主，便只有新近册封不足半载的明熙公主——上官华蕤了。
裴宝珠自然一眼便看到了她，欢欢喜喜凑到了她跟前。
“可算见到姐姐了！这些日子可把我闷坏了！”
近些时日，神都波谲云诡，先是信王府迎娶庶妃的风波，接着又是几大侯府接连传出纷扰，更遑论成阳伯的意外身故……虽不至于令整个神都风声鹤唳，但康王妃谨慎，还是将裴宝珠拘在府中好些时日不得出门。此刻能重见崔令窈，裴宝珠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崔令窈亦是莞尔，轻轻拍了拍裴宝珠的手背，温言回应道。
“宝珠妹妹。”
而后，她随即抬首，向着前方的武夷真郡主和明熙公主上官华蕤，分别敛衽，行了一个端庄合宜的礼。
武夷真郡主今日难得端坐于郡主席位上。
她素来不喜顶着这身份出席各类宴饮，尤其自崔令窈与裴玠互换身份以来，宫宴之上需要她以太医身份处理的事务便骤然繁重，哪还有闲暇以郡主的身份周旋于宾客之间？
不过今日不同，纵使裴玠与崔令窈另有重任在身，这场合，却恰恰需要武夷真以郡主之尊，端坐明处，亲临见证。
而上官华蕤，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
自容颜受损后，她便深居简出，除了必不可少的中秋宫宴，此番是她第二次在如此多的宗亲命妇面前露面。
今日，她连薄纱都未戴，面颊上那道淡了些许却依旧触目的疤痕，在殿内辉煌的烛火下，存在感十足。
不过，经历了先前那场震动宫廷的风波，如今已再无不开眼之人敢在她面前流露出半分异色。她性子本就冷淡，见崔令窈行礼，也只是目光微转，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便又恢复了那副沉静如水的姿态。
崔令窈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环视殿内。
一张张熟悉或半熟的面孔映入眼帘。
比如，先前一直抱病在床，缠绵病榻许久，今日却不知怎的“痊愈”了，强撑着“病体”前来赴宴的许明璎。
她脂粉敷得极厚，却仍掩不住双颊透出的几分苍白，刻意放缓的动作和偶尔的轻咳，都在努力彰显着其大病初愈的虚弱。
还有不远处，谢婧容母女正含笑望来，谢夫人眼神温和，谢婧容则对着崔令窈微微颔首示意，目光中带着关切。
哦，还有一个人。
崔令窈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殿内另一侧。那里端坐着一位身着命妇翟衣、仪态端方的女子。
魏曦若。
似乎敏锐地感知到了崔令窈的注视，那女子恰在此时也抬起了眼眸。四目在空中短暂相接，魏曦若并未回避，反而唇角牵起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随即，她从容地向着崔令窈的方向，端庄地行了一个半礼。
“令窈姐姐。”
裴宝珠一直紧挨着崔令窈，自然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好奇在崔令窈耳畔悄声问道。
“你是在看那位怀信侯府的魏夫人吗？”
似乎是怕前方的武夷真听到有些吃心，她的声音压低到了十分谨慎的地步。
“是，之前从未见过她，似乎上次中秋宫宴，她未曾出席。”
武珩终究还是顾念着这位表妹的。
哪怕当年因她之故与大长公主闹翻，誓言死生不复相见，可当他在朝堂上重获权势后，依旧力排众议，为魏氏求来了诰命封赏。
毕竟，她生下了怀信侯府的世子，又是武珩的表妹，两相情分叠加，自然非常人所能比。
只是，魏氏自己也清楚，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皇家的一个“污点”，掀起难堪的旧事。因此，素来各种宫宴，她都是能避则避，从不露面，将自己深深藏匿于侯府深宅之中。
但年宴特殊，诸命妇只要不是病得起不来身，都是要入宫给太后叩头请安的。
否则，便是对皇家的不敬。
所以也只有这时，魏氏才会撑起诰命打扮入宫。
“她怕见着永宁姐姐呢。虽说因着大长公主临终前留下的那句‘过往不究’的遗言，永宁姐姐不会在名面上与怀信侯府为难，可到底不会给他们什么好脸色。太后娘娘虽然看重怀信侯的才干，可对她这位魏夫人，却向来是不假辞色，冷淡得很。她也怕被磋磨针对，所以但凡能寻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都是能不来便不来，躲得远远的。
姐姐你也别瞧着她那副低眉顺眼、弱质纤纤的外表便放松了警惕，这可是个厉害人物呢！当年……”
话到嘴边，似乎觉得此刻场合不宜深谈旧事，裴宝珠及时刹住了话头，只给了崔令窈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从裴宝珠这个直率性子口中说出的提醒，倒是让崔令窈有些哭笑不得了。
“好，多谢我们宝珠的提醒，我自是明白的。”
崔令窈刚刚对魏氏的关注，自然不是因为她在神都内那些十多年前的旧事。
而是，这个女子在武晏一事上的不对劲。
婆罗粉一事，魏曦若的表现很不对劲。
因为，根据离镜司的调查显示，这婆罗粉，魏曦若也掺和其中。
她手下庄子上的一位仆妇，和已经死去的图安可是打过不少交道。
换言之，这婆罗粉可以说是魏曦若主动为武晏提供的。
这可不是一个母亲会做的事。
若说愚昧不知婆罗粉的害处便也罢了，但从魏曦若后面干脆利落处理这件事的尾巴，并在离镜司的暗中指引下，将这锅漂漂亮亮甩给杭灏的动作来看，她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这样一个人，为何会让自己的儿子接触婆罗粉这等根本戒不掉的厉害东西？！
这完全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