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无辜”的裴琰

“武珩之前还劝说我,让我表面投靠圣上,实则暗中助力信王。一旦信王登基,我这便是从龙之功,可保三代。可从如今这位信王殿下的所作所为看来,他怕是从来都对我心存忌惮。或者说,武珩根本就没想给我留过活路!”

杭宣谨想得更多一些。

这份密信上,虽也提到了武珩的罪行,但比起自己北狄血脉,泄露军情这等抄家灭族的大罪来说,武珩那边只是一个包庇和贪腐之罪。

这罪过大吗?

大,论起来也是能够要人头吗?

可这罪过能要了武珩的性命吗?

那却是不至于的。

怀信侯府,那是何等根基?

数代簪缨,盘踞朝堂,根深蒂固!初代老怀信侯更是追随开国太祖血战沙场的元勋,功勋卓著。

说句诛心之言,只要武珩不犯下谋逆造反、通敌叛国这等九族尽诛的滔天大罪,即便是龙椅上的天子,多半也会看在勋贵体面、祖宗情分上,施恩留他一命。

削爵、流放、圈禁……这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却唯独不会轻易要了他的命。

眼下信王手中掌握的这点子罪证,分量拿捏得何其精妙!不痛不痒,伤筋不动骨。

这哪里是杀人的刀?分明是套牢猛犬的项圈!武珩的把柄落在信王手里,便成了最称手的棋子。

信王用他时,自可驱使如臂,一旦觉得他锋芒过盛或不堪驱使,随时都能将这罪证抛出,将其弃如敝履,甚至还能落个“大义灭亲”的美名!

握着把柄的臣子,才是最得力的臣子。

杭宣谨心中一片雪亮,几乎可以断定,这所谓的罪证,九成九就是武珩自己主动送到信王手上的!

若非如此,怎会如此凑巧?怎会将罪名精准地卡在这个足以震慑,却不足以致命的微妙尺度上?

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投名状,一场武珩向信王表忠、同时将自身置于可控位置的肮脏交易!

武珩倒是聪明!

“你打算如何做?”

比起此时杭宣谨脸色的阴沉,这灰衣人对武珩倒是没什么情绪,哪怕,他的亲生儿子杭灏也有极大可能是折损在了武珩的手上。

他只是冷静地发问,好根据杭宣谨的决定,确定下一步的事态走向。

杭宣谨对其反应毫不意外。

相交多年,他太清楚此人的秉性。

冷心?无情?这些词用在他身上都显得过于温情脉脉了。

想到此人素日在人前塑造的那副光风霁月、道貌岸然的形象,杭宣谨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讥诮与寒意。

伪君子!披着人皮的恶鬼!

“这封密信,绝不能落到信王手上,否则,我可就彻底完了。只是,既然信王有派人去边关探查的动作,就算我截下了这封密信,也拖延不了多少时日。只要疑心不消,我便如刀悬颈上,日夜不得安宁!”

灰衣人瞬间捕捉到他话语中潜藏的杀机。

“你想要对信王下手?”

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不可以吗?”

“他是皇家亲王,是太后最疼惜的幼子,你可知道一旦失手会面临什么吗?!”

那是真正的天塌地陷,九族尽灭,永世不得翻身!

只是,想到面前之人的真实身份,灰衣人眼神中也划过了一丝无奈。

“罢了……你想怎么做?”

“自然,是让信王无暇顾及我的那些事了……”

就在杭宣谨与灰衣人在阴影中谋划着如何将风暴引向信王之时,平昌侯府的主院内,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

许明璎并未真正入睡。

她躺在锦被之下,身体虚弱,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醒,在昏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她正在等待,等待着离月带回至关重要的消息。

这段时间,借着“抱病在床”的由头,她表面上对府中大小事务不闻不问,仿佛心如死灰,实则暗流涌动,私下里,以雷霆手段,悄然无声地清洗了一波府中伺候的人。

府上几个关键的位置,尤其是靠近书房、库房以及能接触到杭宣谨贴身事务的地方,被她以“侍疾不力”或“调养所需”等看似合理的借口,悄无声息地换上了离月提供的人手。

当然了,她做的十分谨慎,那些位置本来安排的也都不是杭宣谨的心腹,再加上如今的杭宣谨,正被杭灏持续不退的高热、身份暴露的致命危机以及即将到来的信王雷霆搅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留意内宅这些细微的人事变动?

他庞大的心力,几乎全被外部的滔天巨浪所吞噬。

只是……

想到杭灏,许明璎的心口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痛楚几乎让她蜷缩起来。

她将脸埋进冰冷的锦被,试图汲取一丝凉意来压制那翻涌的悔恨与母性的剧痛。

她真的没想到。她没想到那药会让事情演变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最初的计划,只是想用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困住杭灏,让他暂时无法作为杭宣谨的棋子被摆布,也为自己争取更多暗中布局的时间。

那药,本不该如此霸道。

明明离月告诉她,这药不过是让人看着高热不退病得严重罢了。

如今,不光人烧得痴傻,甚至还会有其他发现不了的影响。

因为事态失控,她还曾私下与离月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解药!必须拿到解药!”

她当时抓住离月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声音嘶哑而绝望。

“无论他的生父是谁,他终究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恨杭宣谨欺骗我、利用我,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灏儿,我的孩子他是无辜的啊!他才十五岁,根本也未曾掺和到杭宣谨那些阴诡算计中,我已按照县主的吩咐去下了药,可这药不该要了我孩儿的性命啊!离月姑娘,我求求你,你代我去求求县主,请她赐下解药!求你了!”

她记得离月当时看她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刹那的动容,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叹息。仿佛在看着一个徒劳挣扎、即将溺毙之人。

最终,离月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许明璎心如明镜。她知道,这并非全然出于同情,更是因为自己此刻是县主钉在平昌侯府这艘即将沉没巨舰上的一颗关键钉子。她们需要稳住自己,确保自己不会在绝望中反戈背叛,坏了县主的全盘大计。

可她不在乎这些冰冷的算计了。她这一生,做错了太多事,被蒙蔽、被利用,如今幡然醒悟,所求的,不过是竭尽全力,护住膝下几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平安罢了。

她当初答应下药的前提,也是基于对药性的“了解”,认为那只是制造一场虚惊……她何曾想过,那药竟会如此阴毒,反噬如此猛烈,几乎要将她的灏儿拖入鬼门关!

只是,许明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离月最终带回来的那个答案,并非期盼中的解药,而是对她这个母亲最致命、最残酷的一击。

那答案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她仅存的希望,将她推入了更深的绝望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