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蜕变
太阳升起，士兵们已经站定。
直到月上中天，他们仍在重复枯燥的步法。
铁牛像一尊铁塔，矗立在校场边，那根染血的军法棍就靠在他的脚边，他一言不发，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警告。
没人敢交头接耳，没人敢偷懒耍滑。
汗水湿透了衣甲，又被体温和烈日蒸干，留下一层白色的盐霜。
肌肉的酸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机械的本能。
左脚，右脚，转身，格挡。
每个人的脑子里只剩下江寒灌输的口令和位置。
瘦猴的背上，伤口已经结痂，行动间依旧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这疼痛，反而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不再去想什么兄弟情义，甚至不再去想自己。
他就是阵眼旁的一个点，一个齿轮。
前面的盾是他的墙，他身后的枪是他的矛。
他只需要，也只能够，做好自己的那一步，错了，就是死。
整个战阵的死亡。
这种认知，比铁牛的棍子更让他恐惧。
高台上的江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了恐惧，也看到了恐惧中诞生的纪律，这群桀骜不驯的悍卒，正在被磨掉所有多余的棱角，锻造成他想要的形状。
时机到了。
“开武库，取兵刃！”
江寒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士兵们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渴望。
他们是战士，冰冷的铁器才是他们最亲密的伙伴。
当冰冷沉重的盾牌入手，当三米长的制式长枪被握紧，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涌上所有人的心头。
空气似乎都变得锋利起来。
“今日，演练‘三才连环阵’。”
江寒走下高台，亲自为他们拆解阵法。
“天、地、人，三才合一。前排为地，主守，中排为人，主刺，后排为天，主变。三人为一小组，三组为一中队，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他的讲解简单直白，没有半句废话。
“演阵！”随着铁牛一声令下，三百人同时动作。
这一次，不再是空手演练。
前排士兵“哐”地一声将盾牌顿在地上，半蹲下身，盾牌上沿的铁刺闪着寒光，组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壁。
中排士兵踏前一步，将长枪从前排盾牌的缝隙中猛然刺出，三百杆长枪瞬间化作一片死亡森林，枪尖如毒蛇吐信，带着“嗡嗡”的破风声。
后排士兵则保持着机动，他们的长枪斜指天空，随时可以填补任何一处空缺，或者从上方发动致命的攒刺。
“嗡——”
一股无形的气势，从阵中升腾而起，磅礴，厚重，带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士兵们自己都惊呆了。
他们感受到了！
每个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力量从脚下升起，通过身边的袍泽，汇聚到整个战阵之中，他们不再是三百个孤立的人，而是一个整体，一个拥有三百颗心脏，六百只手脚的钢铁巨兽！
瘦猴握着枪杆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他能感觉到，他刺出的长枪，仿佛汇聚了前面盾牌的稳固，和身边战友的力量。
他从未感觉如此强大，如此安全。
原来，这就是将军所说的战阵！
“冲锋！”
江寒的命令再次下达。
“杀！”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紧接着，三百人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杀！杀！杀！”
战阵开始缓缓移动，步伐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在行走，盾牌组成的铁墙稳步推进，枪林随着步伐的节奏，整齐地向前吞吐，每一次吞吐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
那不是三百人的脚步声，而是巨兽碾过大地的轰鸣！
每个士兵的脸上都涌现出一种狂热的信赖。
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阵法的威力，对江寒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在这股毁天灭地的气势中烟消云散。
……
撼山营外，督军主簿钱林带着两名文书，正慢悠悠地走来。
他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哼，一群兵混子，住的地方都跟猪圈一样。”钱林对身边的文书低声道，“待会儿机灵点，那姓江的要是敢顶撞，一笔一笔记下来，看我怎么参他！”钱林早就看江寒不顺眼了。
一个毛头小子，凭着不知哪来的狗屎运当上将军，还敢在自己面前摆谱，这次他奉命来查验撼山营的名册和训练情况，就是特意来找茬的。
他已经想好了，不是缺员，就是器械损耗严重，再不然就是训练懈怠，总能找到由头，给这个年轻将军一个下马威。
他想象着江寒在他面前俯首帖耳的样子，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冷笑。
正走着，一股沉闷的轰鸣声从前方的校场传来，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震动。
“嗯？搞什么鬼？”
钱林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他觉得这肯定是那群兵痞在闹事，正好抓个现行。
他带着人绕过最后一排营房，校场的全貌瞬间展现在他眼前。
然后，钱林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看到了什么？
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
三百名士兵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阵型，正向着他的方向，不，是向着校场的边缘，一步步压过来。
最前方是密集的塔盾，盾与盾之间严丝合缝，形成一道铁墙，铁墙的缝隙中，伸出无数闪烁着寒芒的枪尖，随着阵型的移动，整齐划一地收缩、刺出！
“咚……咚……咚……”
每一步，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钱林的心脏上。
那不是脚步声，那是死亡的鼓点！
一股纯粹的杀气，如同一道无形的浪潮，迎面拍来。
感受着这一切，钱林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静止了一般。
钱林都这个样子了，就更别提他身后的两名文书了，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钱林也想跑。
可此时他的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一眼，根本逃不开。
这哪里还是他记忆中的兵混子。
这分明是精锐之师！
就在撼山营的士兵距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高台上的江寒发出了一声短促尖锐的哨音。
“嗤！”
震慑天地的脚步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