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青城牧人乃孟

第112章 永王之乱

李白还在回忆着当年,李腾空转头问乐山和韦雪道:“小姑娘都好了嘛?”

“多谢李真人救命大恩。”这是韦雪第一次和李腾空说话,她盯着李腾空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小女子已经都好了。”

“你是韦见素的女儿?”李腾空也看着韦雪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情景,说话的语调比对别人温柔不少。

“小女是。”

“江山代有人才出啊,没想到二十年后,又有相府千金浪迹江湖。”蔡寻真端起杯,似乎和李白二人喝的真的是酒。

“你们有何打算?”李腾空没有理会蔡寻真,继续问韦雪。

“我们也在斟酌,如今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我们没有能力平乱,只想能为黎民百姓做点什么。”韦雪道出了乐山的心思,但并没有直接说要去洛阳刺杀安禄山。

“你男人武功高强,想要报国,自不是难事。”蔡寻真说话直接,听到“你男人”三个字韦雪一下羞红了脸蛋。

“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闻听韦雪之言,李白慢慢的诵了两句诗,举杯,道:“二位小友真乃侠士也,老朽钦佩,敬你们一杯。”接着一饮而尽,接着说:“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少侠既有报国救民之心,不如随老朽一起去投永王璘。”

“永王李璘?”乐山不知道李白说的是谁,韦雪却非常清楚。李璘,玄宗皇帝的第十六子,少年丧母,由异母兄李亨抚养长大,长大后却与李亨貌合神离,长安城对于两人的关系,流言纷纷。

“玄宗皇帝已封永王璘为山南东路、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节度使,领江陵郡大都督。我揣摩圣意,江南乃大唐粮仓,玄宗是命永王坐镇江陵,巩固军需,招兵买马,再率水军下广陵渡海攻取幽州,从背后夹击安禄山部。”李白两杯下肚,侃侃而谈。

“听说已经有了新皇帝?”乐山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太子李亨称帝,玄宗皇帝已经成了太上皇。”蔡寻真悠悠的答了。

“我与永王乃旧相识,在长安之时曾数次把酒谈诗,讨论国事。如今他已派人三次捎信给我,希望我能做他的幕府,共谋大事。永王不日即将路经庐山,看两位小友少年英雄,随老朽一起前去投奔,救苍生于水火,岂不是求仁得仁。”

乐山听着有些犹豫,扭头看向韦雪。韦雪微微一笑,向李白作揖道:“多谢太白先生抬爱,并非我二人不想追随,实是家父令我治好伤后速速回去,小女不敢怠慢。回到家父和玄宗皇帝,不,太上皇身边之后,定也有平乱报国的法子。”

听完韦雪的一番话,李白看看了李腾空和蔡寻真,三人眼神交流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气氛一度沉默,乐山只能用傻乎乎的笑着缓解尴尬。

“既然二位已经想好去处,我们也就不留了。”李腾空站起身,有送客之意。即便隔着面纱,也能看出她微微一笑。

乐山和韦雪赶紧站起身,再次深施以礼,他们知道,就此一别,没有那么容易再相见了。李白和蔡寻真也一起送到了门外,乐山把铁伞双手送还,李腾空接了过来,凝视了乐山一瞬间,不再说话。

下山的路上,乐山忍不住问韦雪,为什么要用话诓骗二位真人和李白,韦雪随手折了一根松枝敲打着乐山的脑袋说:

“小叫花子,你动动脑子啊!”松枝还带着些雪,敲打在乐山的头上,留下一些雪花。

“你这永王李璘,到底是什么人?”乐山绞尽脑汁,胡思乱想。

“李亨已经称帝,玄宗做了太上皇,却还要分封其他儿子做节度使,统辖兵权,这是对李亨不满。这永王李璘本就与李亨不睦,现如今得了太上皇的分封,一定不愿受新皇帝的挟制。说是镇守江陵,夹击安禄山,谁知道会不会拥兵自持,对李亨分庭抗礼。到时候贼寇未平,先来个皇族内斗,我们该帮谁?”

“我谁也不想帮,我只想帮天下百姓少些苦难。”

“那不就行了,与其去搅这潭浑水,不如先去做我们自己想做的事。”

“雪儿,还是你想的周到。”

“谁让你叫我雪儿的?”韦雪娇嗔道,树枝再度敲到了乐山的头上,啪的一声断了。

“哦,是我唐突了。”乐山摸着头,窘态毕露。

“我也没有不让你叫啊!”韦雪抓起一个雪团丢在乐山脸上,咯咯咯的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道路的前面。乐山反应了过来,心中一阵狂喜,拔腿追了上去。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路上的栈道上,只留下四行清晰的足迹。

雪又下了起来,不一会,足迹就变得模糊了。

乐山和韦雪下得山来,卖了马车,换成两匹快马,准备西行。刚刚行了不到数十里,就看见前方旌旗招展,锣鼓宣扬,正有大队人马朝自西而来。二人退到路边观瞧,果然看见队伍最前面的大旗上飘舞着“唐”和“璘”的字样。正是永王李璘大刀阔斧的向东南开拔,看来不日李白也将与其会合。

二人绕过永王的部队,先朝北行,越是接近两军争夺的地界,景象越是凄苦。老百姓流离失所,拖家带口的逃难。伤兵拖着残肢断臂,还有逃兵沿途抢掠,饿殍满地,惨不忍睹。乐山和韦雪一路上数次出手,或惩治凶徒,或救济老弱,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乐山和韦雪离开之后,李腾空站在李白的院门前楞了一会,天上又开始下雪了。腾空抬头看看天,一片片雪花落在她的面纱上,一年又过去了,你离开我已经二十个春秋了。

“腾空,进来吧,下雪了。”蔡寻真在屋内召唤着李腾空。

“刚才话没说完。”李腾空回到房间里重新坐下,“太白先生此去,责任重大。”

“先生尽请吩咐。”李白对腾空态度恭敬,以先生相称。

“李璘从小长于深宫之中,不懂人间世事。他与李亨有嫌隙,又得李隆基喜爱,这次李隆基封他四道节度使也是针对李亨,但是造反他还是不敢的。”

“嗯,先生所言极是,我与李璘有过数面之交,阳春白雪他行,雄心壮志却无。”

“所以太白先生此去,我有两条拙计要与郎君商讨。”

“先生锦囊,必是妙计。”

“李璘有一子,名李偒,乃襄城郡王。此人勇武有力,好大喜功,郎君可怂恿他建功立业、割据一方。李璘无大智,易为其子裹挟。”

李白点头称是。

“其二,先生此番带五千两黄金去,拿一些出来贿赂李偒,其余都献与李璘,让李璘招兵买马。”

“五千两黄金虽可招募数万士兵,但后续军需粮草并不足够,还是难以和李亨抗衡。”

“先生说的极是,五千两可以吊起他的胃口,但又不足够成大事。骑虎难下,他就不得不东去江宁,占据江东。如今只有江淮富有,未遭破坏,乃天下粮仓,诱李璘擅自东巡,这就是造反。”

“先生真乃神人也。”

“吴郡太守、江南东路采访使李希言是我教中人,我会让他想办法故意激怒李璘出兵,再禀明李亨其弟不听劝阻,蓄意造反。李亨本就对李隆基诏令诸子分领天下节度使不满,有这几条实锤,必定起兵平叛。”

“我记下了。”

“永王不会对李亨有太大的威胁,也造不成更多的百姓伤亡,但会让李氏父子进一步反目,这就已经达到了我们的目的。”蔡寻真补上了一句。

“永王事败,先生必受牵连,可尽早离开,以免有性命之虞。”

“先生忘记了,李白少时曾经跟随大唐第一剑客学习剑术。”李白指了指背后那副字,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可不是说说的。武功虽不如刚才那位小友,自保尚且不在话下。凡我教之人,皆受教主大恩,死生早已置之度外,在下必会盯着永王到最后。”李白又饮一杯,顿时豪气干云。

三人商讨完毕,蔡李二人冒雪离去,李白也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走在回去的路,之前乐山和韦雪的脚印已经被新雪盖住了,白茫茫一片大地,仿佛谁都没有来过。李腾空摘下了面纱,任由寒风卷挟着雪片吹在脸上。李腾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呼出的白气升腾在眼前。

“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应该是你想看到的。”李腾空对着白雪茫茫的天空说道。

李白下得山来,永王李璘已在大帐等候。李白将五千两黄金分作两份,一份献给了永王,一份私下塞给了永王的儿子李偒,二人均大喜,对李白重视有加。

按着李腾空的计策,永王果然一步步走上擅自东巡之路。李璘擅自率领水军,沿着长江而下,派带甲士兵五千人直奔广陵,以浑惟明、季广琛、高仙琦为将领,军势浩大。永王在儿子李偒和众谋士的簇拥下,一路威风凛凛、得意洋洋,已然一副帝王之态。李白更是沿途连做赞歌十一首,是为《永王东巡歌十一首》:

“永王正月东出师,天子遥分龙虎旗。

楼船一举风波静,江汉翻为雁鹜池。”

......

“龙盘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访故丘。

春风试暖昭阳殿,明月还过鳷鹊楼。”

......

“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

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

李璘一路自以为是,但肃宗李亨已有了警惕。先是江陵长史李岘以有病为名辞别李璘奔赴唐肃宗那里,将李璘的种种行径报之肃宗。肃宗遂设置淮南节度使,管辖广陵等十二郡,任命高适为节度使。又设置淮南西道节度使,管辖汝南等五郡,任命来瞋为节度使。让他们与江东节度使韦陟共同辖制李璘。

接着吴郡太守、江南东路采访使李希言故意用平牒给李璘发了一封文书,责问他擅自发兵东下的意图。平牒,乃平级之间传达的文书,李璘见状大怒,于是就分兵派遣部将浑惟明在吴郡袭击李希言,季广琛在广陵袭击广陵长史、淮南采访使李成式。李璘率兵进至当涂,李希言已屯兵丹阳,派遣部将元景曜与丹徒太守阎敬之率兵抵挡,李成式也派部将李承庆率军迎击。一场自大的闹剧竟然真的演变成了兄弟相残的内战。

肃宗初派宦官啖廷瑶、段乔福招抚劝喻李璘。但李璘不仅未听劝谕,还在当涂之战中,将太守阎敬之斩首示众,江、淮地区大为震动。高适、来瑱与韦陟会合于安陆,结盟誓师讨伐李璘。

至德二年二月,李成式与河北招讨判官李铣会合。李铣屯兵数千,驻扎在杨子县。李成式派判官裴茂率兵三千进军瓜洲,左右夹击。裴茂到了瓜州之后,广树旗帜,虚张声势,整个长江边旌旗招展,战鼓喧天。李璘父子登上当涂县城头,远望敌方气势,面露惧色。

手下部将见大事不妙,又不愿叛逆之名,纷纷割袍断盟,分崩离析。季广琛率部众六千逃奔广陵郡;浑惟明率众逃奔江宁郡;冯季康、康谦逃奔白沙镇。

当夜,李铣列阵于江北,夜燃火把,人持两炬,影乱水中,观测者以双倍相告李璘。李璘怀疑朝廷兵马已渡江,带着儿女和部下逃走。天亮后发现有诈,再进城备好舟楫,准备坐船沿江而逃。李成式率兵前进,召募敢死勇士赵侃、库狄岫、赵连城等共二十人,先锋到新丰后,李璘使李偒、高仙琦迎击。李铣与李成式合成阵势,张左右翼,射中李偒肩部,其军便败。李璘与高仙琦收拾残部,奔往鄱阳,谁料鄱阳司马闭城不纳。李璘大怒,火烧城门而入,夺取兵器若干,想要逃奔岭南。江西采访使皇甫侁派兵追讨,两军战于大庾岭,李璘中箭被擒,李偒也被乱兵所杀。

李璘未败时,李隆基发出诰文:“降李璘为庶人,谪迁于房陵。”谁知道皇甫侁揣摩肃宗圣意,悄悄将李璘杀了,只把李璘剩余的亲眷送到了蜀中,太上皇闻之痛心不已,伤悼许久。永王之乱虽然告一段乱,新老皇帝之间的嫌隙却愈浓,而江南的粮仓银库之根基也被动摇。

李白看着永王一步步走入深渊,始终不曾离开,即便在随李璘逃亡的过程中还写了《南奔书怀》,直到李璘被杀,自己被抓。

李白被投入浔阳狱中,以‘附逆’断了死罪。李腾空自是不会让李白去死,联合李白之妻宗夫人上下活动,奔走营救。辗转将李白在狱中所写《狱中上崔相涣》、《寻阳非所寄内》等书递与肃宗,最终经监察御史宋若思、御史大夫崔涣与中书侍郎张镐为之清雪免死,被判长流夜郎。

流放夜郎途中,李白经江夏遇太守韦良宰,写下了《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用千字得长诗将这段经历写的清清楚楚: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

......

传闻赦书至,却放夜郎回。暖气变寒谷,炎烟生死灰。

......

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旌旆夹两山,黄河当中流。连鸡不得进,饮马空夷犹。安得羿善射,一箭落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