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国破山河在
“师兄,别来无恙。”安仁执忽然哈哈大笑,一边命人查看武痴的伤势,一边用扇背敲打着手心,走上前来。
“师弟,没想到你是安禄山的儿子。”乐山这才发现,原来领头之人竟然是自己当年在少林寺的师弟,圆空。
“难怪当年在少林要攀龙附凤、左右拉拢,原来都是为了你们的筹谋。”乐山一击命中,却没有任何的欣喜,怀里的韦雪才是他唯一的关心。而面对眼前这个当初就志不同道不合的师弟,如今又伤了自己最心爱的人的罪魁祸首,已经怒不可遏。
“师兄,你当年那么瞧不起我攀龙附凤,现如今自己不也做了韦大人的走狗,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看咱们的师傅都明白这个道理,大唐气数已尽,我劝你也早日弃暗投明。”
乐山知道,跟他多费口舌也是无益,更加不想浪费时间,不再理会安仁执,而是扭头问韦见素:“韦大人,当初救治小七的神医何在?”
韦见素被他这么一问,才从刚才的雷霆万钧的变故中清醒过来,赶紧让人去传崔神医。
而这边,双方都失了主将,安仁执没了胜算,也不敢逼人太甚,自我解嘲的说道:“韦大人今天既然不愿意陪我们进宫面圣,那我们也不勉强,来日方长。”说罢一挥手,一众人等搀扶着受伤的同伴消失无踪。
韦雪的闺房,此刻崔神医已经赶来救治。其他人等或在屋内,或在屋外庭院里焦急的等待。大家虽然都看出乐山和韦雪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毕竟乐山是外人,也只能在院外等候。
阿大已经气绝身亡,老三正在和剩下的君子卫一起收殓,他肥胖的身体两三个人都抬不动,众人看着,不再像平时那样偷笑他圆滚滚的身体,而是纷纷落泪。不管是忠还是义,胖子牺牲了自己,救了所有人。
小七也赶了过来,虽然经过崔神医的调理,身体已经康复,但武功却无法恢复,此时趴在院中一味的哭泣,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担心韦雪的生死,为如兄如父的阿大伤心。
贾至已经先行离开,高力士传了玄宗的意,韦见素此刻不能即刻就去,让贾至先行回旨。
过了两个时辰,崔神医和韦见素终于从韦雪的闺房里走了出来,乐山和小七都立刻迎了上去。
“二小姐怎么样?”乐山心急如焚,却还是不方便开口,倒是小七问的及时。
“剑气伤的很重,但万幸差了毫厘,没有直接伤到心脏。”崔神医面色凝重,手里拿着一物亮了一亮,道:“还好有此物挡了一下。”
大家定睛看去,竟是一个已经破碎的玉佩。玉佩通体血红,不知道本来就是红色,还是被被韦雪的鲜血染红。
乐山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当年逃离侍郎府时送给陈一姐的,母亲留给自己的遗物。
乐山从崔神医手中接过玉佩,奇怪此物怎么会在韦雪身上,但机缘巧合居然救了韦雪,也算是造化。
“那就是没有性命之忧了?”小七激动的几乎破涕为笑。
“还不能保证一定没事。”崔神医干咳了一声道,“如果是普通兵器所伤,没有伤到心脏自然没事,但正是因为二小姐是为剑气所伤。这剑气本身带着寒气,虽没有直接伤到心脏,但寒气一直在扩散,二小姐的血是止住了,但心经却被寒气所困,是不是一定能够挺得过去,我也不敢说。”
“怎么会这样?”小七急了,乐山其实心里更急,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是神医,你一定有办法。如果还需要什么药引,我上天下海一定想办法去弄来。”乐山想起之前用龙胎醴救小七的事情。
“我已经尽力而为,大家叫我神医,但我也不是神仙。如果有任何的办法,哪怕是用我自己的命去换,我也不会犹豫。”
众人都沉默了,如果崔神医都说没有办法,那真的是要听天由命了。
“这位少侠,我刚刚听他们说你也被剑气伤了,可否让在下看一眼。”崔神医望向乐山,乐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胸口也在隐隐作痛,一丝鲜血已经渗出了胸襟。
“我没事,不用看。”乐山想起韦雪是为了自己才有此劫难,如果不是她帮自己挡了武痴那一剑,如今自己的胸口又怎么会只有这么一点小伤,想到这不由得更加焦急、伤心。
“崔神医,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乐山急火攻心,突然问道。
“少侠但问无妨。”
“天下有没有比你医术更高明的人?”乐山知道不敬,但韦雪的性命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众人都楞了一下,崔神医确是天下名医,韦见素把他召到门下也是因为他的医术在江湖中数一数二。论及其他的当朝名医,宫中的几位御医且不说,北有王冰,南有臣藏器,皆是名满天下。但他们大多擅长日常生活中的病症,哪怕是疑难杂症,但论武功造成的刀剑伤,崔神医之外,却一时间无法想起第二人选,更遑论医术更高之人了。
崔神医自己也愣了一愣,沉思了片刻说道:“要说这个,还真不是没有。”
众人皆惊讶,没想到还真有比崔神医医术更高之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等着崔神医往下说。
“只不过她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其中一位宰相大人应该也听说过。”崔神医一边说着一边望了一眼韦见素,接着说:“这两个人一位叫蔡寻真,一位叫李腾空,是两位修道的女道士。”
“李林甫的女儿?”李腾空的名字立刻让韦见素想了起来。
“对,大人,正是李首辅的小女儿。而蔡寻真是蔡侍郎的女儿,二人从小交好,且好医术。后一道入庐山修仙、炼丹、布道、行医,据说医术已经出神入化,她们或许有救小姐的办法。”
“此距庐山有千里之遥,韦雪能坚持到那里嘛?”乐山似乎看到了希望,但这希望又遥不可及。
“我去把她们请来!”小七脱口而出。
“据说此二人已是半人半仙的状态,未必请的动。更何况……”崔神医又看了一眼韦见素,“长安恐已岌岌可危,就算你把她们请来了,长安和二小姐恐怕早已落入敌手。”
“还有别的办法嘛?”
“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白琅霜先稳住二小姐的心神,待修养几日之后送二小姐往庐山试一试。
“韦雪能坚持那么久嘛?”
“一路用白琅霜继续护着,希望在找到两位女神医之前二小姐能够无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好,我去。”乐山说的斩钉截铁,这时候没有什么比韦雪对于他来说更重要,什么青城之宝,什么身世、复仇都可以放在一边。
小七本也想自告奋勇,但也看出了乐山和韦雪的关系,况且没有韦见素的命令,他也不敢擅作主张。众人望向韦见素,宰相未置可否,转身离开。
今天早上高力士已经让人传话,韦见素等一干重臣都要随皇帝一起离开长安,自己根本无暇顾及女儿,让眼前这个青年照顾韦雪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女儿既然愿意为他去死,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你若真的能见到李腾空,莫要说韦雪是我的女儿。”韦见素背着手踱步离开,只留下一句话。
甲午日,玄宗上朝,在勤政楼颁下诏书,要御驾亲征讨伐安禄山。同时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却悄悄整编六军,悄悄挑选九百匹快马,再次派高力士通报所有亲随。
乙未日黎明,皇帝带着杨贵妃姐妹,皇子、皇孙、公主、杨国忠、韦见素、高力士等人,在陈玄礼龙武军的保护下,偷偷的从延秋门逃出长安。把一座不设防的西京和满城瞒在鼓里的军民留给了安禄山。
韦见素带着『君子卫』剩下的亲随一并离开,给乐山留下一辆马车、一些银两和出入城的腰牌。小七执意要为他们驾车,自己武功已失,对宰相已经没有用处,愿为二小姐尽最后一点绵薄之力。
二人收拾停当,把韦雪安置上马车,同样朝着延秋门出城,谁知道玄宗离开的时候已经让人封闭了延秋门,生怕让人知道他们逃跑的路线,就算乐山出示了宰相的腰牌也没有用。无奈之下,小七只好驾着马车再向安定门驶去。安禄山的大军从东来,只有西门是安全的。
耽误了这些个时间,长安城里已经乱作一团,原来皇帝已经弃城而逃的消息不胫而走,安仁执带来的黑衣人一边在城里散播着消息,一边在城内关卡四处破坏,城里的军民开始四散奔逃。而安禄山的大军也已经兵临灞河,距城门一步之遥。
小七驾着马车在混乱的人流中好不容易挪到了安定门,城门未关,却发现出城拥挤,竟是在检查出城的腰牌,没有通关腰牌者一律不得出城。原来玄宗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下令剩下的军民必须死守长安,不得擅出。
“皇帝自己跑了,却不让百姓跑,这是何道理?”连守城的兵丁也在议论纷纷。
“上峰有令,擅出者死。”看到士兵们交头接耳,人心惶惶,为首的士兵长大声呵斥。
“军士长,上峰在哪啊?”旁边的副将对着军士长耳语道。
军士长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官的都跑了,留我们在这送死,我们不如也走了算了。”
“大胆!”军士长回头训斥了副将一句,却也心知他说的是实话。
就在这时,副统领带着一队车马来到城门,经过守城官兵面前的时候还不忘记挥舞着马鞭,大喊着:“都给我把城门守好了!”
目送着副统领离开,副将又冲军士长说道:
“你看他那几车,还不是带着家眷先跑了,老孟,你在这守着吧,我可要走了。”
望着副将转身溜走,军士长也无可奈何,自己又何尝不想逃离长安。可是家中刚刚置办了田产,妻子即将临盆,这时候怎么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此时乐山和小七正努力的分开人群,往安定门前靠近,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臂,乐山一惊,正要运功出手,却发现拉住自己手臂的不过是一介文官打扮的文弱中年男子。
男子一手拉着车辕,一手拽着乐山的胳膊,不停的说:“郎君可是宰相府的人,可是宰相家眷?”
乐山不知道此人什么来头,没有回话。见乐山不理,来人上气不接下气的接着说:“在下右卫率参军杜甫,是韦大人的故人,郎君能否带我一起出城?”
杜甫,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乐山脑子翻腾了一下,韦雪似乎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只是一时想不起何时何事提起此人。
“郎君,郎君,我不是想逃,我一介书生,留下守城也没什么用。我只是想追随皇帝和宰相,尽臣子的忠心。”杜甫跟着车子,一脸的忐忑。
尽忠的事情跟自己无关,但韦雪提过的人,乐山不想辜负。如此乱世,能帮一个算一个吧。乐山点了一下头,把杜甫拉上了车,男子千恩万谢不说,一行人将腰牌给守城的军士看了,终于得以出城。
行出去几里地,小七才敢稍稍的放慢马车,乐山站起身回首远眺。安禄山黑压压的千军万马已经隐隐可见,喊杀声已经将长安百姓的哀嚎声渐渐湮没。
大唐建国近一百五十年,长安城安享繁华了隋唐两朝近两百年,如今一朝玉碎,烽烟焦土。乐山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流落到长安城的样子,虽然长安的繁华和穷人是没有关系的,但瞬间沦为人间地狱的悲惨还是让人唏嘘不已。
又行出十里地,乐山跟杜甫说自己一行是要去东南,皇帝等人应该是一路西去了,如果他真的是要去追随皇帝,就不便同行了,谁知道这时候杜甫却说了实话。
“郎君大恩,杜甫无以为报,只能据实相告。杜甫此去并不是想追随皇帝,而是想去寻找太子。”杜甫跳下车,先是施以大礼,然后说道:“皇帝能够做出弃城而逃的事情,已经不值得追随。我听闻太子李亨已与圣人分道扬镳,如能报效太子大军,我愿鞠躬尽瘁,或许还能为将来收复长安,平定贼寇尽一些力。”
听罢此言,乐山到觉得没有白救他,乱世中多些有如此抱负之人,平叛或可期。
两下道别,小七驾车而去,杜甫冲着车驾离去的方向倒地叩拜,一袭沾满尘土的青衫在乱世的妖风中显得更加清瘦。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吟罢一首,杜甫泪流满巾,怆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