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残碑刻尽未亡名
心光散尽，虚空漩涡的余波在遥远的身后逐渐平息，只留下支离破碎的空间和死一般的寂静。光之路径载着最后的幸存者们，终于抵达了世界树领域相对稳定的内层区域——一片名为“安魂林”的古老林地。
这里的树木高大苍劲，枝叶间流淌着柔和的生命光晕，暂时隔绝了外界的混乱与死寂。劫后余生的人们瘫软在地，大多带伤，神情麻木，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与恍惚之中。得救了，但代价太过惨重。
兰婆在踏上坚实土地的瞬间，便猛地挣脱搀扶，踉跄着扑到林地边缘，死死望向那早已看不见的、曦儿消失的方向，干涸的眼眶再次涌出浑浊的泪水，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哀鸣。她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能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萎顿在地，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墨长老强忍悲痛，指挥着伤势较轻的人救治伤员，布置简单的防御结界。他的动作机械而沉重，每一下都仿佛耗尽了全力。幽竹紧紧抱着仍在昏睡的铃儿，蜷缩在一棵古树下，眼神空洞，脸上泪痕未干。曦儿最后那决绝的身影和平静的告别，如同最锋利的刀，刻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笼罩着安魂林，只有伤者偶尔发出的痛苦呻吟和压抑的啜泣声点缀其间。
许久，兰婆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空洞。她颤巍巍地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暂时安全的林地，最终落在一处林间空地上。那里矗立着几块古老的、未曾刻字的青灰色石碑，似乎是早已备好的纪念之地。
她蹒跚着走过去，伸出枯瘦颤抖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冰凉粗糙的碑面，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墨长老...”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请...请帮老身...”
墨长老默默走到她身边，看着那空白的石碑，已然明白她的意思，虎目再次泛红，重重点头：“...好。”
没有仪式，没有言语。
兰婆并指如刀，指尖凝聚起最后残存的一点微薄力量，混合着心头滴落的血与泪，重重地刻上了第一个字——
“曦”。
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刻得极其缓慢，极其沉重。石碑粉末簌簌落下，那名字却深深地、带着血痕，烙印在了冰冷的石头上。
周围幸存的人们默默围拢过来，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幕。有人掩面而泣，有人握紧双拳，有人低下头，肩膀耸动。
幽竹抱着醒来的铃儿，小女童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悲壮的氛围，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外婆颤抖的手和那块逐渐被名字覆盖的石碑。
“儿”字落下。
兰婆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几乎握不住指尖的力量。那不仅仅是在刻字，更像是在将她生命的一部分，连同无尽的哀恸与思念，一同埋葬于此。
墨长老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沉声道：“兰长老，让我来。”
兰婆却固执地摇了摇头，推开他的手，浑浊的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不...老身...亲自来...这是老身...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她继续刻下去。
“神”。
力量几乎耗尽，她的脸色灰败，摇摇欲坠，全凭一股意志支撑。那刻出的笔画开始变得歪斜，却更显悲凉。
一位失去手臂的伤员，挣扎着用另一只手拿起自己的断剑，默默走到另一块石碑前，开始用力刻下战斗中牺牲同伴的名字。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幸存者走上前，沉默地加入。
叮叮当当的刻碑声在安魂林中回荡，沉重而单调，汇成一曲无声的挽歌。每一笔落下，都代表着一个逝去的生命，一段被斩断的过往，一份无法承受之重。
泪水模糊了视线，与石粉混合，滴落在新刻的名字上，洇开淡淡的湿痕。
兰婆终于刻完了最后一个“女”字。
“曦儿神女”。
四个字，占据了整块石碑的中心，深刻而刺目。
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在碑上，身体向后倒去。墨长老及时扶住了她。
她靠在墨长老臂弯里，望着那染血的碑文，望着周围那些默默刻碑的人们，望着这片伤痕累累的林地，最终，目光再次投向远方虚空，嘴唇嗫嚅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呢喃：
“回家了...孩子...你娘...等着你呢...”
话音渐低，她彻底昏死过去。
墨长老将她轻轻放平，脱下自己的外袍为她盖上。他站起身，看着那块染血的、刻着“曦儿神女”的石碑，又看了看其他正在被刻上名字的石碑，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责任。
幸存的修士们仍在默默地刻着，一块块原本空白的石碑被陌生的或熟悉的名字填满。这片安魂林，今日注定要增添许多新的亡魂。
幽竹抱着铃儿，走到曦儿的碑前，缓缓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铃儿学着母亲的样子，也笨拙地磕着头，小声问：“娘亲，神仙姐姐...去找她的娘亲了吗？”
幽竹瞬间泪如雨下，紧紧抱住女儿，哽咽得无法回答。
就在这片悲怆与死寂即将彻底淹没一切之时——
“啾——”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凤鸣，忽然从世界树领域最核心的方向传来！那鸣叫声虽然微弱，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磅礴而亲切的生命韵律，如同在回应着什么，呼唤着什么。
所有刻碑的动作都顿住了。
人们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去。
只见极远的天际，世界树那巨大的、曾经因裂痕而有些黯淡的轮廓，似乎...微微亮起了一瞬？一丝无比精纯、温暖、带着母性般包容气息的翠绿光华，如同呼吸般，在世界树的核心处闪烁了一下，虽然很快又隐去，但那瞬间的悸动，却真实地烙印在每个人的感知中！
紧接着，安魂林中央，那棵最古老、据说与世界树意识相连的“安魂古树”，粗壮的树干上，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了一根细嫩的、翠绿欲滴的新枝！新枝之上，两片晶莹剔透的嫩叶缓缓舒展，散发出柔和而充满希望的光晕。
“这...这是？！”墨长老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新生的枝桠，又猛地看向曦儿那座染血的石碑，一个荒谬却让他心跳骤停的念头闯入脑海！
难道...难道...
与此同时，一直昏睡在幽竹怀中的铃儿，颈项间那个项圈忽然散发出微弱的、平稳的乳白色光晕，不再是之前恐惧时的杂乱闪烁。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小声嘟囔道：“娘亲...我好像梦到...神仙姐姐了...在一个很温暖...很多光的地方...”
幽竹浑身一震，猛地抱紧女儿，看向那安魂古树的新枝，又看向曦儿的石碑，眼中死寂的绝望里，骤然迸发出一丝微弱却无比灼热的——希望之光！
兰婆在昏迷中，眉头无意识地舒展了些许，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无人察觉的弧度。
残碑虽立，刻尽未亡之名。
但希望之种，似乎已在绝望的灰烬中，悄无声息地埋下。
那一声穿越层层空间传来的微弱凤鸣，那世界树核心一瞬的悸动，那安魂古树意外的新生，那孩童无心的呓语...
这一切，是巧合？
还是...
那焚心为烛照亮的归途，终究...引来了某种回应？
安魂林中，悲歌未止，却已有新芽悄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