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狼烟骤起(二十五)

城头硝烟弥漫,碎石与血肉混杂的斜坡上,陈恪临时赶制的“破片炸药包”爆开的余烬尚未散尽,焦黑的残肢与扭曲的铁甲碎片散落一地,触目惊心。

那短暂的、如同地狱之花绽放的毁灭景象,确实让汹涌的鞑靼兵潮为之一滞。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斜坡上每一个鞑靼士兵的心头。

他们看着前方那被炸得不成人形的重甲兵尸体,看着同伴捂着被碎石铁片穿透的伤口哀嚎翻滚,冲锋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向后退缩。

城下督战队的弯刀和咆哮,似乎也失去了几分威慑力。

城头守军则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怒吼与短暂的欢呼!这让他们几乎被碾碎的士气,如同干涸河床里注入的清泉,瞬间又凝聚起一丝希望的火光。

“快!继续做!不要停!”陈恪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打破了这短暂的喘息。

他深知,这喘息如同毒药,麻痹不得!

他身后的锦衣卫死士们动作更快,粗糙的麻布包裹着致命的火药与碎石,一根根浸透火油的布条被迅速塞入。

赵诚亲自抓起一个点燃的炸药包,瞄准下方一处重新开始聚集的鞑靼小队,奋力掷下!

“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光与烟尘再次腾起,将那片区域重新化为修罗场。

然而,鞑靼人的进攻并未因此彻底崩溃。

中军金狼大纛之下,俺答汗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头那面猎猎作响的“靖海伯陈”大纛,以及那个在硝烟中若隐若现的绯色身影。

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黄金家族的后裔,统御草原诸部的雄主,竟被一座弹丸小城,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明国伯爵,用如此……如此“下作”的手段,死死挡在了通往京畿富庶之地的咽喉要道上!

时间!这该死的、如同流沙般从指缝中溜走的时间!

他原本的计划是何等宏大?趁着明国东南倭患稍平、北疆卫所糜烂的空隙,借着百年不遇的“白灾”逼迫部落南下就食的绝佳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边墙,直扑京畿!

他要让大明的皇帝,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文臣勋贵,在他蒙古铁蹄下瑟瑟发抖!他要重现先祖的荣光,将富庶的京畿平原变成他予取予求的牧场!

可如今呢?

宣府、大同的坚城没能挡住他,却被这小小的密云城卡住!就像一根微不足道却异常坚韧的鱼刺,深深扎入他的食道,让他每一次吞咽都痛彻心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他低估了这座城,更低估了那个叫陈恪的年轻人!

这座城矮小,守军混杂,装备远不如他的精锐。

可偏偏就是这座城,像一个无底的血肉磨盘,将他数万大军的锐气、时间、乃至部落勇士的生命,一点点磨碎、吞噬!

他心中清楚,攻占京城的宏图伟业,已然成了镜花水月。

明国的援军绝非摆设,此刻恐怕正星夜兼程赶来。

每拖延一刻,他深入敌境的风险便增加一分。

若在此地顿兵过久,被明军合围,后果不堪设想!

但退?如何能退?!

他目光缓缓扫过身边那些部落首领。

察哈尔部的巴特尔眼神闪烁,兀良哈部的首领低头看着马鞍,科尔沁部的千夫长则装作整理缰绳……这些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高呼“大汗”的部落头人们,此刻都在躲避着他的目光。

他们心疼自己部族的勇士,不愿再填进那如同绞肉机般的斜坡!他们心中恐怕已在盘算,若大汗威望受损,他们是否该另寻出路?

俺答汗心中冷笑,他清楚这些草原狼的秉性!畏威而不怀德!

今日若不能踏平密云,用明人的鲜血和城池的废墟来洗刷耻辱,他这大汗之位,必将动摇!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密云城!必须拿下!不惜一切代价!

至于之后?是劫掠一番扬长而去,还是……另做打算?那是之后的事!

现在,他眼中只有这座该死的城!只有那个该死的陈恪!

“长生天的勇士们!”俺答汗猛地拔出腰间镶嵌宝石的金刀,刀锋直指硝烟弥漫的密云城头,声音如同滚雷,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与暴戾:

“区区小城,区区诡计,岂能阻挡我蒙古铁蹄?!怯懦者,死!后退者,死!畏敌者,死!本汗在此立誓,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金银财帛,女人奴隶,任尔等取用!第一个登上城头者,赏黄金百两,奴隶百人!取陈恪首级者,赐本汗金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是破城后的劫掠许诺!

俺答汗的怒吼如同最猛烈的强心针,瞬间点燃了鞑靼士兵眼中贪婪与凶残的火焰!那因炸药包而产生的短暂恐惧,被更原始的欲望和对财富的渴望所取代!

“杀——!!!”

“为了黄金!为了女人!杀光明狗!”

震天的咆哮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疯狂,更加嗜血!

“巴特尔!”俺答汗刀锋一转,指向自己最信任、也最勇猛的察哈尔部首领,“带你本部最精锐的勇士,从城门楼缺口,给本汗冲进去!撕开他们的防线!”

“是!大汗!”巴特尔眼中凶光爆射,他猛地一夹马腹,带着本部最悍不畏死的重甲兵和精锐步卒,如同出闸的猛虎,再次扑向那血肉模糊的斜坡缺口!

“其余各部!”俺答汗目光扫过其他首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云梯!全力攀城!牵制守军!谁敢懈怠,军法从事!”

在俺答汗亲自督战和金刀悬顶的威压下,那些部落首领再不敢有丝毫犹豫,纷纷怒吼着下令。

更多的云梯被竖起,如同死亡的藤蔓,密密麻麻地搭向密云城各处城墙!轻骑兵的箭雨也变得更加密集,如同泼水般洒向城头,压制着守军的反击!

进攻!两路并进!以最狂暴的姿态,淹没这座顽抗的小城!

城头之上,陈恪看着下方如同疯魔般再次汹涌而来的鞑靼兵潮,以及那从四面八方搭上城墙的无数云梯,心头猛地一沉。

俺答汗……这是要拼命了!

“石将军!缺口交给你!务必顶住!”陈恪厉声喝道,同时抓起一个刚做好的炸药包点燃,“赵诚!带人支援各处云梯!绝不能让鞑子站稳脚跟!”

“末将(卑职)领命!”石镇岳和赵诚同时应声,各自扑向最危急的方向。

“轰——!”陈恪手中的炸药包再次在斜坡上炸开,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暂时阻滞了巴特尔部的猛冲。

但这一次,鞑靼人似乎学乖了。

他们不再密集冲锋,而是分散开来,利用斜坡的碎石和同伴的尸体作为掩护,如同狡猾的狼群,一点点向上蚕食!巴特尔更是身先士卒,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格挡开砸下的滚木礌石,怒吼着向上攀爬!

“放箭!放箭!砸!给老子砸!”石镇岳左臂的伤口早已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但他如同疯虎般在缺口处来回奔走,嘶哑的吼声从未停歇。守军士兵们红着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滚木、礌石、甚至燃烧的火油罐向下倾泻!

城墙上其他地方,战斗同样惨烈到了极点。

“啊——!”一名守军士兵被爬上垛口的鞑靼兵一刀劈中面门,惨叫着倒下。旁边的同伴怒吼着挺矛刺去,却被另一名鞑靼兵用盾牌格开,弯刀顺势抹过他的咽喉!

“徐公子!小心!”徐文璧身边的老兵猛地将他推开,自己却被一支冷箭射中肩胛,踉跄后退。

徐文璧看着老兵痛苦的脸,看着眼前狰狞的敌人,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怒吼一声,不再退缩,双手紧握长矛,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向那个正欲翻越垛口的鞑靼兵!

“噗嗤!”矛尖刺入皮甲,深深扎进对方小腹!那鞑靼兵发出一声惨嚎,抓住矛杆的手无力地松开,栽落城下!

徐文璧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矛尖滴落的鲜血,胃里一阵翻腾,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凶狠与决绝!

他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国公府公子,他是一名战士!在血与火的淬炼中,他正迅速蜕变!

“干得好!”老兵忍着剧痛,对他咧嘴一笑,随即又抓起一块石头砸了下去。

然而,鞑靼人的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海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守军的体力、滚木礌石、乃至那宝贵的炸药包,都在飞速消耗。

“伯爷!火药……快用完了!”一名负责运送火药的锦衣卫死士冲到陈恪身边,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身后,只剩下寥寥几个炸药包。

陈恪心头一紧。

他望向斜坡下方,巴特尔已经冲到了距离垛口不足十步的地方!

他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挥舞的狼牙棒带起呼啸的风声,将砸下的石块纷纷击飞!

他身后的鞑靼精锐,也正踩着同伴的尸体,怒吼着向上攀爬!缺口防线,摇摇欲坠!

再看城墙各处,越来越多的鞑靼兵攀上垛口,与守军展开了残酷的肉搏!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守军的防线被多处撕开,惨叫声此起彼伏!

时间!时间到了尽头!

陈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抓起最后几个炸药包,厉声喝道:“赵诚!阿大!带人跟我来!堵住缺口!”

他不再节省,将手中点燃的炸药包奋力掷向巴特尔头顶!

“轰!”

爆炸的气浪将巴特尔掀得一个趔趄,但他怒吼一声,竟硬生生稳住身形,头盔被掀飞,露出狰狞带血的脸庞,眼中凶光更盛!他距离城头,只有几步之遥!

陈恪不再犹豫,带着赵诚、阿大和仅存的几名死士,如同扑火的飞蛾,冲向那即将被突破的缺口!

他手中紧握御赐宝剑,眼中燃烧着与城共存亡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