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狼烟骤起(二十四)

鞑靼大军的进攻号角如同地狱的丧钟,撕裂了短暂的沉寂。

然而,预想中如同昨日般铺天盖地的步卒蚁附并未重现。

那被火炮轰塌的城门楼废墟形成的巨大斜坡,成为了新的、更致命的通道!

“呜哇——!”震天的咆哮声中,一队队身披厚重铁甲、手持长柄战斧或狼牙棒的鞑靼重甲步兵,如同移动的铁塔,踏着沉重的步伐,开始向那碎石遍布的斜坡发起冲击!

他们的甲胄在初冬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关节处虽有缝隙,但寻常刀剑劈砍上去,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甚至火星四溅!箭矢射在上面,更是如同挠痒痒般纷纷弹开!

“重甲兵!是鞑子的铁浮屠!”石镇岳嘶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左臂的箭伤还在渗血,却依旧挺立在最前沿的垛口旁,“火铳手!瞄准面门!关节!给我打!”

“砰砰砰——!”燧发枪的轰鸣再次响起,铅弹如雨点般泼洒过去。

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重甲兵们早已有了防备,冲锋时微微低头,用厚重的肩甲或头盔护住面门,手臂关节也尽量内收。

铅弹打在铁甲上,发出密集的“叮当”脆响,偶尔有倒霉蛋被击中面门或关节缝隙惨叫着倒下,但更多的只是身形微顿,便继续怒吼着向上攀爬!他们的速度虽慢,却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碾压之势!

“滚木!礌石!砸!”石镇岳目眦欲裂,厉声下令。

守军们奋力将沉重的滚木、石块推下斜坡。

“轰隆隆——!”

这一次,效果竟出奇的好!

斜坡陡峭,碎石本就松动。

沉重的滚木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砸落,沿途的鞑靼兵,无论是轻装步卒还是重甲兵,根本无处闪避!

巨大的冲击力下,轻装步卒瞬间骨断筋折,惨嚎着滚落。

而那些看似刀枪不入的重甲兵,虽然铁甲护身,未被砸穿,但巨大的冲击力依旧让他们如同被巨锤砸中的铁罐头,重心不稳,踉跄着向后栽倒!

一个,两个,三个……沉重的铁甲裹挟着人体,如同失控的铁球,顺着斜坡翻滚而下,将下方拥挤的同伴撞得人仰马翻!一时间,斜坡上惨嚎连连,攻势为之一滞!

“好!就这么干!”石镇岳精神一振,不顾左臂剧痛,亲自抱起一块大石,狠狠砸向一个刚稳住身形的重甲兵头盔!

“铛!”一声巨响,火星迸溅!那重甲兵被砸得眼冒金星,摇晃着再次滚落!

“弟兄们!推!把他们推下去!”石镇岳嘶吼着,身先士卒,用肩膀顶住一个刚爬上垛口边缘的重甲兵盾牌!

旁边的士兵见状,也纷纷涌上,数人合力,用长矛顶,用肩膀撞,用盾牌挤!

那重甲兵虽然力大,但在狭窄的垛口处难以发力,脚下碎石又滑,竟被硬生生推得向后踉跄,最终失去平衡,惨叫着滚落下去,又带倒一片!

“稳住!别让他们站稳脚跟!”石镇岳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决绝。

他拖着伤臂,在垛口间来回奔走,指挥着士兵们利用斜坡的地形和滚木礌石,顽强地阻击着这些钢铁怪物。

然而,鞑靼人的督战队在后方弯刀挥舞,厉声咆哮。

倒下的重甲兵被拖走,更多的重甲兵如同不知疲倦的潮水,再次涌上斜坡!

守军的体力在飞速消耗,滚木礌石也并非无穷无尽。

防线,在持续冲击下,如同绷紧的弓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箭楼残骸的阴影下,陈恪的目光锁住那些在斜坡上缓慢却坚定推进的钢铁身影。

普通的火铳和箭矢难以奏效,滚木礌石虽能阻滞,却无法造成有效杀伤。

这些重甲兵就像一颗颗楔子,一旦让他们在城头站稳,后续的轻装步卒便会蜂拥而至,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要有更强力的破甲手段!”陈恪脑中飞速运转,无数念头闪过。

震天雷?密云小城,哪来此等利器?火药倒是有,但存量有限,且直接投掷火药包,威力分散,难以破甲……

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那是他幼年在金华乡放牛时,无聊之下做的“土炮仗”!

“赵诚!”陈恪猛地转身,声音急促而清晰。

“卑职在!”赵诚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

“立刻带人!去找!找结实的粗布!越多越好!火药!要干燥的颗粒火药!还有石子!黄豆大小的碎石,越多越好!快!”

陈恪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赵诚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抱拳应道:“遵命!”他身影一晃,带着几名锦衣卫死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下城楼,消失在混乱的街巷中。

陈恪的心悬了起来。他知道,这简陋的“炸药包”是他最后的希望。

能否成功,关键在于布匹的韧性和包裹的紧实度,以及引火的速度!

时间,在惨烈的厮杀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城头的压力越来越大。石镇岳的左臂伤口因用力过度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身甲胄,但他依旧如同磐石般钉在最前线,嘶哑的吼声从未停歇。

“顶住!给老子顶住!滚木!上滚木!”

“那边!那边又上来一个!长矛手!戳他眼睛!”

守军士兵们早已杀红了眼,滚木用完了就用石头,石头用完了就合力推搡。

斜坡上,不断有重甲兵被推落,但更多的又涌了上来。

守军的伤亡也在急剧增加,垛口处,双方士兵的尸体混杂在一起,鲜血染红了冰冷的碎石。

就在防线摇摇欲坠之际,赵诚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在陈恪面前!

他身后,几名锦衣卫死士扛着几大捆厚实的麻布,还有几袋沉甸甸的东西。

“伯爷!粗麻布!火药!碎石!都齐了!”赵诚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但眼神锐利如初。

“好!”陈恪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二话不说,立刻蹲下身,抓起一块厚实的麻布铺开。

动作麻利地将干燥的火药倒在布匹中央,堆成一个小丘,然后抓起一把碎石,均匀地洒在火药之上。

他的手指稳定而迅速,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这场景,与他当年在金华乡田埂上鼓捣“土炮仗”何其相似!

只是此刻,手中的“玩具”,将决定数千人的生死!

他小心翼翼地用布匹将火药和碎石包裹起来,用力压实,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布包。

最后,他取出一根浸透了火油的布条,一端紧紧塞入布包火药中,另一端长长地拖在外面。

一个简易的“破片炸药包”,在他手中成型!

“看清楚了!”陈恪举起手中的布包,对围拢过来的几名锦衣卫死士低喝道,“就这样!布要厚!火药和石子要压实!引火布条要浸透油,塞紧!动作要快!”

“是!”死士们眼神凝重,立刻开始依样制作。

陈恪则拿起第一个成品,掏出火折子,猛地一吹!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而起。

他毫不犹豫地将火苗凑向那浸油的布条!

“嗤——!”布条瞬间被点燃,火苗沿着油迹迅速蔓延,发出轻微的燃烧声!

“让开!”陈恪低吼一声,猛地站起身,冲到一处正被重甲兵猛攻的垛口!

下方,三名重甲兵正艰难地攀爬着碎石坡,距离垛口已不足五步!他们沉重的铁甲在碎石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狰狞的面孔在头盔下清晰可见!

陈恪眼神冰冷,手臂奋力一挥!

那燃烧着引信的布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那三名重甲兵脚下!

“嗯?”一名重甲兵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就在这一刹那——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远比火铳轰鸣更沉闷、更暴烈!

耀眼的火光伴随着浓密的黑烟冲天而起!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无数碎石、铁片以及原本塌方的城门楼残留的碎石如同风暴般向四周疯狂溅射!

“噗噗噗噗——!”

距离爆炸点最近的三名重甲兵首当其冲!他们厚重的铁甲在狂暴的冲击和密集的破片面前,瞬间失去了意义!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三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狠狠掀飞出去!沉重的身躯在空中扭曲变形,铁甲凹陷破裂,鲜血如同喷泉般从甲胄缝隙中狂飙而出!落地时,已是三具破烂不堪的尸体!

爆炸点周围数丈内的其他鞑靼兵,无论是轻装步卒还是重甲兵,也如同被狂风扫过的麦秆,惨叫着倒下一片!破片和碎石无差别地穿透皮甲,撕裂血肉,带起一片腥风血雨!斜坡上顿时空出一小块,只剩下弥漫的硝烟和痛苦的呻吟!

整个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城头守军愣住了,忘记了厮杀。

下方正在攀爬的鞑靼兵也僵住了,惊恐地看着那片被血雾和硝烟笼罩的区域,看着那三具几乎不成人形的重甲兵尸体。

“妖……妖法?!”一个鞑靼百夫长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然而,鞑靼中军方向,凄厉的海螺号声再次疯狂响起!督战队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冲!冲上去!后退者死!”督战军官的咆哮如同鞭子,抽打着停滞的士兵。

鞑靼兵们如梦初醒,眼中虽然残留着恐惧,但在督战队的威逼下,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踩着同伴的尸体和鲜血,继续向那恐怖的斜坡发起冲锋!

“快!继续做!投下去!”陈恪厉声喝道,将城头守军从震惊中唤醒。

他身后的锦衣卫死士们动作更快了,一个个简易却致命的炸药包在他们手中迅速成型。

“引火!投!”

“轰——!”

“轰——!”

“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在斜坡各处炸响!火光闪烁,硝烟弥漫,碎石铁片横飞!

每一次爆炸,都如同死神的镰刀,在密集的鞑靼兵潮中狠狠剜去一块血肉!

重甲兵引以为傲的铁甲在近距离的爆炸冲击和破片风暴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轻装步卒更是如同草芥般被收割!

惨叫声、哀嚎声、爆炸声、碎石滚落声混杂在一起!

密云城头,守军士兵看着下方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不可一世的铁罐头在火光中四分五裂,一股难以言喻的振奋和狂热涌上心头!

“天佑大明!靖海伯威武!”

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随即,震天的欢呼声响彻城头!

石镇岳看着陈恪在硝烟中挺立的身影,看着那一个个被投入敌群、绽放死亡之花的布包,染血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带着血色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