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中红“2”
《棺中红》(续)
第四章 书生骨
林三斤跑回家时,裤脚还沾着乱葬岗的黑泥。他把自己锁在房里,却总觉得窗纸上有双眼睛在看,红漆的味道顺着门缝钻进来,甜腻得像发馊的胭脂。
后半夜,他听见院里有铁锹铲土的声音。扒着窗缝一看,月光下,那个穿青布长衫的虚影正蹲在院角挖坑,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虚影的手里拎着个麻袋,麻袋口漏出的布料,和郎月娥喜服上的金线一模一样。
“沈书文……”林三斤的心脏狂跳,突然想起村里老人们说的闲话——当年郎月娥死的第二天,那个和她私定终身的穷书生就失踪了,有人说他卷了郎家给的分手钱跑了,有人说他被郎家沉了河。
虚影把麻袋埋进坑里,又在上面插了块木板,木板上用烧黑的树枝写着“内人月娥之位”。做完这一切,他对着土堆磕了三个头,身体突然开始冒烟,像被月光烧着了似的,一点点化成灰。
林三斤猛地推开门冲出去,扒开刚埋的土。麻袋里裹着的不是别的,是一具蜷缩的白骨,骨头缝里还缠着红绸,颅骨的下颌处,卡着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书”字,和郎月娥手臂上的刻痕正好对上。
原来沈书文没跑。他是来找郎月娥的,却不知怎么死在了半路上,魂魄被执念捆着,年复一年地在乱葬岗和村子间游荡,连自己早已成了枯骨都不知道。
“难怪她要等……”林三斤抱着那具白骨,指尖摸到颅骨上的裂痕,像是被钝器砸过,“原来你早就来了。”
这时,红裙身影突然出现在院门口,郎月娥的脸第一次有了血色,嘴角的红不再是画上去的,而是真的笑:“我就知道他会来。”她的目光落在白骨上,温柔得像在看熟睡的孩子,“你看,他把我给他绣的荷包都带来了。”
白骨的胸腔里,果然别着个褪色的红绸荷包,上面绣的桃花已经磨得看不清,针脚却细密得扎心。
第五章 合棺
林三斤做了个决定。他找了村里最老的木匠,打了口小小的木棺,又把沈书文的白骨仔细擦干净,放进棺里,还在旁边摆上了那半块玉佩和荷包。
送葬那天,天阴得像要塌下来。林三斤抱着木棺往乱葬岗走,郎月娥就跟在他身后,红裙扫过草叶,没再留下红漆脚印,倒是有粉色的花瓣从裙摆里掉出来,落在地上就化成了灰。
红漆棺材还敞着盖,郎月娥躺回原来的位置,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把他放进来吧。”
林三斤把木棺里的白骨捧出来,放进红棺。奇怪的是,沈书文的白骨刚碰到郎月娥的衣角,两具遗骸竟自己动了起来,骨指交错,肋骨相贴,像是在拥抱。郎月娥喜服上的金线突然亮起来,在两具白骨周围绕成圈,把散落的碎骨都吸了过来,拼出完整的形状。
“三十年了,你总算肯挨着我睡了。”郎月娥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红裙渐渐融进喜服里,“当年你说怕我冷,要亲手给我暖棺,现在总算做到了。”
沈书文的白骨胸腔里,那半块玉佩突然飞起来,和郎月娥发髻上的另一半合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红棺的盖子“哐当”一声自己合上,棺身上的红漆像活过来似的,顺着纹路流淌,最后在棺盖中央汇成一朵桃花,开得正好。
林三斤转身要走,却听见棺里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里面轻声说话。他回头看了一眼,红棺周围的野草突然开出粉色的花,风一吹,花瓣落在棺盖上,像层柔软的棉被。
第六章 红漆痕
林三斤再也没见过郎月娥,也没闻过那甜腻的红漆味。只是每逢七月半,院角那棵老槐树就会开出粉色的花,花瓣落在地上,会留下淡淡的红痕,像极了当年红裙扫过的脚印。
有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红棺里的喜服变成了两套,郎月娥和沈书文穿着新做的嫁衣,正对着他笑。沈书文的手里捧着束野蔷薇,花瓣上的露水,滴在郎月娥的发间,像碎掉的星星。
“谢谢你啊,小兄弟。”沈书文的声音很温和,“这下我们总算能好好过日子了。”
郎月娥没说话,只是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林三斤低头一看,是枚银戒指,戒圈里刻着的“郎”字旁边,多了个小小的“书”字,像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影子。
醒来时,枕头边果然放着枚银戒指,和梦里的一模一样。林三斤把戒指戴在手上,突然发现自己手腕内侧,多了道浅浅的红痕,像被红绸勒过,却一点也不疼,反倒暖烘烘的。
后来,有人在乱葬岗附近盖房子,挖地基时挖到了那口红漆棺材。打开一看,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棺底刻着一行新字:“生不能同衾,死亦共棺椁”,字迹温柔,像是两个人的笔迹合在一起写的。
而那片曾经荒芜的乱葬岗,每年春天都会开满粉色的花,当地人说那是桃花,也有人说那是野蔷薇,只有林三斤知道,那是红棺里的红漆,化成了花,替一对迟来的爱人,守着永不分离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