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语缠“6”
第九章:人间味
林鹿真正站在阳光下的那天,陈知年在花店的玻璃门上贴了张新纸条:今日供应人间烟火。
她起初总怕碰坏东西,拿花枝时指尖发颤,给客人找零钱时硬币总从指缝溜走。陈知年就握着她的手教,掌心相贴的温度里,他能感觉到她指尖残留的、属于坟头泥土的微凉。
“你看,和活人没两样。”他捏了捏她的耳垂,那里有颗小小的痣,是当年他用墨笔点上去的,如今竟真的长了出来。
林鹿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盖泛着健康的粉,不像镜中时总蒙着层灰。“可我闻得到自己身上的土腥气。”她忽然红了眼,“念念说,同学的妈妈身上都是香水味。”
陈知年转身从后厨端出碗桂花糖粥。是用结发树下落的花瓣熬的,甜香漫出来时,林鹿的鼻尖动了动——那是她生前最爱的味道,小时候总蹲在灶台边,等他娘盛第一碗给她。
“慢慢就会染上人间味了。”他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比如糖粥的甜,比如……我的汗味。”
林鹿被逗笑,张口接住的瞬间,眼眶突然热了。这味道和记忆里的分毫不差,只是当年递粥的人,如今鬓角已有了细纹。
秋末时,花店进了批腊梅。林鹿蹲在地上修剪花枝,忽然指着墙角的阴影说:“那里有东西。”
陈知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只褪色的布老虎,是念念小时候的玩具。“别吓我。”他笑着去拉她,却发现她的指尖冰凉——只有在靠近阴物时,她才会这样。
林鹿没说话,只是捡起布老虎,翻过来时,布缝里掉出撮黑发。“是头发蛇的余孽。”她的声音发沉,“它附在旧物上,跟着念念从村里带回来的。”
布老虎的眼睛突然闪过道红光,陈知年想起守蛇人老婆婆临走时说的话:蛇魂虽灭,阴煞难散,遇旧物易生执念。
“烧了它?”他去拿打火机,却被林鹿按住手。
她把布老虎抱在怀里,指尖抚过磨破的耳朵:“这是念念第一次叫‘妈妈’时,攥在手里的东西。”
话音落时,布老虎身上的黑发突然蜷曲成灰,红光彻底熄灭。林鹿低头看怀里的玩具,忽然笑了:“你看,执念抵不过念想。”
那天晚上,林鹿做了桌菜。红烧肉炖得酥烂,青菜苔带着露水的鲜,连陈知年不爱吃的苦瓜,都切得整整齐齐。念念捧着碗扒饭,含糊地说:“比幼儿园的好吃一百倍。”
林鹿给陈知年夹了块排骨,自己却没动筷子。“我好像……还不太会消化人间的食物。”她小声说,指尖在碗沿画着圈。
陈知年握住她的手,往她碗里舀了勺排骨汤:“慢慢来,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试。”
窗外的结发树落了最后一片叶,枝桠上挂着个小小的红灯笼,是念念缠着林鹿一起糊的。灯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三人交叠的影子上,落了层暖融融的光。
第十章:岁月痕
念念上小学那年,学校要填家长信息表。她歪着头问:“妈妈的生日怎么写呀?”
林鹿正在给月季换盆,闻言动作顿了顿。她记不清自己确切的生日,只记得是在山神庙的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
“就写三月初三吧。”陈知年从账本上抬起头,“那天是我们结发的日子,也算重生的日子。”
林鹿的指尖插进泥土里,土腥味混着花香钻进鼻腔,竟和当年山神庙老柏树下的气息重合。她忽然想起,那年三月初三,他把两人的头发缠在桃枝上,说等桃树结果,就用果子酿坛酒,等成亲时喝。
“那坛酒……”她轻声问。
“埋在后院了。”陈知年笑,“当年以为没机会喝,没想到真能等你一起开封。”
冬天下雪时,林鹿第一次感冒了。鼻塞头痛,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像只受冻的猫。陈知年给她煮姜汤,看着她皱着眉喝下,忽然觉得踏实——会生病,才是真的活着。
“以前在镜里,从来不会难受。”林鹿靠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可现在觉得,难受也是好的。”
陈知年摸着她发烫的额头,那里有细密的汗珠。这是属于活人的温度,带着烟火气,比坟头的冷、镜中的虚,都要真实千百倍。
开春后,结发树抽出新枝。林鹿发现自己的头发里,竟混进了几根白丝,和陈知年鬓角的颜色一样。“这是……老了?”她捏着那几根白发,眼里又惊又喜。
“不老怎么行。”陈知年把她的白发和自己的缠在一起,用红绳系成结,“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年轻。”
那天晚上,他们打开了那坛埋了二十多年的桃花酒。酒液琥珀色,带着淡淡的药香——当年他偷偷加了些山神庙的安神草,怕她喝了头疼。
“有点苦。”林鹿抿了一口。
“是岁月的味道。”陈知年碰了碰她的杯沿,“苦里带甜。”
窗外的月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林鹿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长出了道浅浅的纹路,和陈知年手腕上的一模一样。那是当年同心蛊留下的印记,如今化作了岁月的刻痕。
“你看。”她举起手腕给他看,眼里的光像落满了星星,“我们真的在一起变老。”
陈知年笑着点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液滑过喉咙,带着二十多年的等待,终于落进心底,酿成了名为“圆满”的滋味。
花店的灯亮到很晚,玻璃门上的“人间烟火”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远处的青石山隐在夜色里,山神庙的废墟上,大概又长出了新的青草,只是这一次,再没有黑发缠绕,只有春风拂过,带着人间的花香。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