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子宫
但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到来。她落入了一片粘稠的液体里，冰冷、滑腻，像浸泡尸体的福尔马林，却带着更浓烈的腥甜。液体没到了胸口，每挣扎一下，就有无数细小的东西顺着衣领往身体里钻，像线头，又像细小的虫子。
“呕——”她忍不住干呕，却只能呛出几口带着怪味的液体。
借着从上方窟窿透下来的微弱红光，她看清了周围——这似乎是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内壁布满了暗红色的血管状纹路，正随着某种节奏微微搏动。而那些漂浮在液体里的“线头”，仔细看去，竟然是一根根缠绕的脐带，末端还连着小小的、已经干瘪的胎盘。
这里是……子宫？
这个念头让苏晴浑身发冷。她拼命往容器边缘游，指尖终于触到了冰冷的玻璃壁，上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薄膜，像某种生物的黏膜。
“咚咚……咚咚……”
沉闷的跳动声从容器外传来，越来越响，像是巨大的心脏在胸腔里搏动。玻璃壁随之震颤，液体开始翻涌，那些脐带被搅动着，像水草一样缠上她的脚踝。
苏晴用力撕扯，却越缠越紧。有根脐带甚至顺着她的裤管往上爬，冰凉的触感贴在皮肤上，让她头皮发麻。
上方的窟窿里，隐约传来孩童的笑声，细碎的，带着恶意。是那个无脸孩童，是它把自己引到了这里。
“咚咚！”
搏动声突然变得急促，玻璃壁的震颤越来越剧烈，仿佛随时会碎裂。液体开始升温，从冰冷变得温热，再到烫人，像是要把她煮熟。
苏晴的意识开始模糊，窒息感和灼痛感同时袭来。她看到容器底部沉着一个东西，圆圆的，被脐带缠绕着，像是……一颗巨大的、未成熟的胎儿头颅。
那头颅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不是人类的眼睛，是两团蠕动的、白色的蛆虫，正从眼窝里往外涌。
“救……”苏晴想喊，却只吐出一串气泡。
就在这时，她的手摸到了玻璃壁上的一道裂缝，很新，像是刚被什么东西砸出来的。裂缝边缘有块松动的玻璃碎片，边缘锋利如刀。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碎片，狠狠扎向缠绕在脚踝上的脐带。
“嗤啦——”
脐带被割断，一股黑色的液体喷涌而出。苏晴顾不上恶心，用碎片疯狂地切割其他脐带，终于挣脱束缚。她游到裂缝处，用碎片拼命砸向玻璃壁。
“咔嚓！咔嚓！”
裂缝越来越大，温热的液体顺着裂口往外涌，带着她一起冲向外面。
她滚落在一片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里全是腥甜的铁锈味。周围是比刚才更浓的黑暗，只有裂缝里渗出的红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这里像是一条狭窄的隧道，墙壁是粗糙的肌肉组织，上面覆盖着湿漉漉的黏液。
“咚咚”的搏动声就在耳边，仿佛她钻进了某个巨型生物的内脏。
身后传来液体流动的声音，还有脐带拖拽的“沙沙”声——那个头颅，或者说，容器里的东西，跟出来了。
苏晴挣扎着爬起来，沿着隧道往前跑。脚下的肌肉组织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腐烂的尸体上，每一步都陷进去半寸，带着难以言喻的黏腻感。
隧道两侧的墙壁突然鼓起一个个小包，里面似乎有东西在蠕动。苏晴没敢细看，只是埋头狂奔，直到前方出现一点微弱的光亮。
那是隧道的出口，外面似乎是一个开阔的空间。
她冲出去的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穹顶高得望不见顶，无数根粗壮的、布满血管的肉柱从地面延伸到黑暗中，支撑着整个空间。大厅中央，矗立着一座由骨骼和内脏堆砌而成的高台，上面绑着一个人。
是小雅。
她被铁链捆在高台上，左臂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脸色惨白如纸，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而在她身边，站着那个无脸孩童，正伸出细瘦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小雅的脸颊。
高台周围，围着一圈纱布人，它们不再攻击，只是静静地站着，像虔诚的信徒。而那个持铁钩的“母亲”，则站在高台最下方，仰着头，纱布下的黑洞洞的眼窝“望”着孩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哀求。
“宝宝……回家……”母亲的声音扭曲而痛苦。
无脸孩童没有理她，它低下头，空洞对准了小雅的脸，似乎在“嗅”着什么。然后，它缓缓抬起手，细瘦的手指朝着小雅的眼睛伸去。
“住手！”苏晴嘶吼着冲过去。
所有的纱布人同时转头，黑洞洞的眼窝齐刷刷地对准了她。母亲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举起铁钩就朝她扑了过来。
苏晴侧身躲开，抄起地上一根断裂的骨头（不知是哪种生物的），朝着母亲的腿砸过去。母亲踉跄了一下，铁钩拄在地上，溅起一片黏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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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钥匙还给她！”苏晴喊道，她记得小雅手里还攥着那枚从消毒室找到的钥匙。无脸孩童似乎被打扰了，它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空洞对准了苏晴。下一秒，它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哭，整个大厅的肉柱开始剧烈震颤，从穹顶落下无数粘稠的液体，像下雨一样。
纱布人们被这声啼哭刺激，纷纷朝苏晴围拢过来。它们的动作不再僵硬，变得迅捷而诡异，手里的利器闪着寒光。
苏晴被围在中间，后背抵着一根肉柱，冰冷的黏液顺着肉柱流下来，滴在她的脖子上。她紧握着骨头，心脏狂跳，知道自己这次恐怕逃不掉了。
就在这时，高台上的小雅突然动了一下，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被围困的苏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无脸孩童注意到了她的苏醒，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它的目标是小雅手里的钥匙。
“不！”小雅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用尽全身力气将钥匙朝着苏晴的方向扔了过来，“接住！”
钥匙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苏晴飞来。
母亲像是被钥匙刺激到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放弃了苏晴，转而朝着钥匙扑去。其他纱布人也跟着转向，混乱中，围在苏晴身边的圈子出现了一个缺口。
苏晴想都没想，扑过去抓住钥匙，然后朝着缺口冲去。
她不知道这枚钥匙能打开什么，但这是小雅用命换来的机会，她不能浪费。
身后传来母亲愤怒的咆哮，还有无脸孩童那穿透耳膜的啼哭。苏晴不敢回头，她看到大厅一侧有一扇紧闭的铁门，上面的锁孔形状，正好和手里的钥匙匹配。
她冲过去，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锁开了。
她推开铁门，一股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带着外面的新鲜空气——这是她进入永夜迷宫后，第一次闻到正常的气味。
门后是一段向下的阶梯，通往更深的黑暗，但那寒风里，似乎夹杂着远方的狗吠声。
是外面世界的声音！
苏晴回头看了一眼大厅，母亲正拖着铁钩朝她冲来，无脸孩童站在高台上，空洞静静地“望”着她，小雅则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动静。
“对不起……”苏晴低声说，然后转身冲进了铁门，反手关上。
她沿着阶梯往下跑，身后传来铁门被铁钩砸中的巨响，还有母亲那绝望的嘶吼：“别带走我的宝宝……”
阶梯很长，一直向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但苏晴能感觉到，风越来越大，外面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有风声，有树叶摩擦的声音，甚至还有远处汽车驶过的模糊声响。
她快出去了。
就在她看到阶梯尽头的微光时，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
她低头看去，借着微光，看清了绊倒她的东西——是一绺湿漉漉的头发，和她在通风管道、玻璃容器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而头发的另一端，缠在阶梯扶手上，连接着一个小小的、穿着婴儿服的身影。
是那个无脸孩童。
它不知何时跟了下来，就静静地坐在阶梯转角，空洞对准了她。
苏晴的心脏瞬间冻结。
孩童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空洞里传来细碎的牙齿摩擦声。然后，它缓缓抬起手，指向阶梯尽头的微光处。
苏晴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微光处确实是出口，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摇曳的树影。
但在出口旁边，立着一块锈迹斑斑的牌子，上面用暗红色的漆写着一行字：
“欢迎回家，妈妈。”
苏晴猛地看向孩童胸前的婴儿服，在那片污渍中，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图案——和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件婴儿服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某些被遗忘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了上来：医院的白色病房，消毒水的味道，母亲抱着一个襁褓，脸上是诡异的笑容，还有……手术台上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宝宝……”苏晴下意识地开口，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无脸孩童的空洞里，缓缓淌下黑色的粘液，滴落在阶梯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它朝着苏晴伸出手，细瘦的手指在微光下泛着青白色。
身后的铁门被砸得摇摇欲坠，母亲的嘶吼越来越近。
苏晴看着孩童伸出的手，又看向出口那片象征着“自由”的微光。
她终于明白了。
这座永夜迷宫，从来都不是困住她的地方。
这里是她的过去，是她遗忘的罪孽，是那个被她抛弃的孩子，为她精心准备的……家。
铁钩刺穿铁门的声音响起，母亲那庞大的身影出现在阶梯上方，黑洞洞的眼窝死死盯着她。
苏晴深吸一口气，做出了选择。
她没有去碰孩童的手，也没有冲向出口。她转身，朝着阶梯上方的墓碑，缓缓走了回去。
在母亲那难以置信的嘶吼声中，在孩童那突然停止的摩擦声中，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母亲那裹着纱布的、冰冷的手。
“妈妈，”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我回来了。”
阶梯尽头的微光，渐渐被黑暗吞噬。
永夜迷宫里，又多了一个纱布人。它的手里没有铁钩，只有一缕湿漉漉的头发，紧紧攥着，像是握着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
而那个无脸孩童，依旧坐在阶梯转角，空洞对着黑暗，仿佛在等待着下一个“回家”的人。
这场逃亡，从一开始，就没有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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