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刑天”那如同神迹般的“完美”评定,还在所有厂商老板的脑海中,掀起着惊涛骇浪时。

钱伯斯,却用一份,更加冰冷、也更加残酷的现实报告,将所有的技术狂热,都瞬间,冻结成了冰。

三百万!

这个,由冰冷的数据,所推演出的、充满了血与泪的数字,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重重地,压在了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心头。

那场,本该是庆祝“工业革命”到来的盛宴,最终,在一种,近乎于凝固的、充满了巨大不确定性的沉默之中,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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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整个汉东省的高层,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的平静。

“盘古工业”计划,这个,本该在“刑天”降世之后,就立刻,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全省的伟大计划,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被死死地,摁在了原地。

没有红头文件下发。

没有动员会议召开。

甚至,连媒体上,都再也看不到,任何,关于“刑天”的、一个字的报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更加猛烈的、足以决定汉东未来走向的真正风暴,正在省委大院那扇,厚重的红墙之后,疯狂地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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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汉东省委,一号会议室。

决定命运的时刻,终于,降临。

一场,关于“‘盘古工业’计划是否应在全省范围内大规模上马”的最终决议,将在这里,由省委常委会,进行最后的投票。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如同即将坍塌的矿井。

赵峰,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对面,是,同样,面沉如水的,钱伯斯。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碰撞。

没有火花。

只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却又,同样坚定的……执念。

会议,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开始了。

高育良,作为省委的一把手,第一个,表了态。

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属于一个顶级政治家的、高超的平衡艺术。

“同志们,‘盘古工业’计划的伟大,和它所蕴含的技术革命性,我想,我们,已经,有目共睹。”

“但是,”他话锋一转,“钱伯斯同志,提出的,关于‘社会稳定’和‘大规模失业’的风险,同样,振聋发聩,我们,必须,予以最高级别的重视。”

“技术,要进步。”

“但,人民的饭碗,更要,端稳。”

他,没有明确地,支持任何一方。

而是,将这个,足以烫伤所有人的、滚烫的山芋,抛给了,在座的,每一位常委。

紧接着,赵立春,发言了。

他的态度,则简单,而又直接。

“我,支持赵峰同志。”

“发展,必然会伴随着阵痛。我们,不能因为,害怕阵痛,就停下,前进的脚步!”

然而,他的这番,充满了理想主义激情的发言,在钱伯斯那份,冰冷而又残酷的“三百万失业报告”面前,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终于,轮到了钱伯斯。

这位,一直以来的“压舱石”,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赵峰。

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位,与他,共事了多年的老同僚。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各位,我,今天,不想再谈论,那些,冰冷的数据了。”

“我只想,给大家,念一封信。”

他,从自己面前的文件夹里,拿出了一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这封信,来自于,汉东第一变速箱厂,一位,名叫王建国的老工人。”

“他,也是,我们省里,第一批,因为‘无人车间’试点,而被辞退的……产业工人。”

钱伯斯,缓缓地,展开了信纸。

用一种,充满了疲惫与悲悯的、沙哑的嗓音,缓缓地,念了起来。

【尊敬的钱省长:】

【……我,叫王建国,今年五十二岁。我在厂里,干了三十年。我,不是一个,怕吃苦的人。我,只是,想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和我那些,为汉东,流了一辈子汗的老师傅们,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个,没有用的人?】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用一辈子,才学会的、引以为傲的‘手艺’,一夜之间,就变得,一文不值?】

【我的儿子,在‘盘古实验室’工作,他,是您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他,跟我说,这是,时代。】

【但是,我想问一句,省长。】

【我们这些,被时代,抛下的人。】

【我们,该,去哪儿呢?】

……

信,不长。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心里!

那,是一个,属于旧时代的、最优秀的劳动者,在被新时代的洪流,无情地,抛弃之后,所发出的、最卑微、也最沉痛的……哀鸣!

钱伯斯,缓缓地,叠好了信纸。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浑浊眼眸里,第一次,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同志们。”

“像王建国这样的老工人,在我们汉东,不是一个,也不是一百个。”

“是,三百万个!”

“三百万个,活生生的、为我们汉东,奉献了自己一辈子的……人!”

“技术,可以没有心。”

“但我们,我们这些,坐在会议室里,决定着他们命运的人!”

他,猛地,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我们,不能没有心!”

轰!!!

整个会议室,所有,还在摇摆的、犹豫的常委们,在这一刻,都被这,充满了道德与情感双重冲击的、雷霆一击,彻底地,击穿了心理防线!

他们,看向赵峰的眼神,变了。

那眼神里,不再有敬畏,不再有崇拜。

只有,一种,冰冷的、充满了警惕和疏离的……审视!

赵峰,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被千夫所指的、令人窒息的……孤独。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钱伯斯,用一种,近乎于“阳谋”的、无可辩驳的方式,彻底地,推到了,所有人民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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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的投票,开始了。

一个,又一个,曾经支持他的常委,在经过了剧烈的内心挣扎之后,艰难地,举起了……反对的手。

他们,不是在反对赵峰。

他们,只是,不敢,去背负,那,三百万个家庭的……未来。

最终,当高育良,用一种,充满了疲惫的、沙哑的嗓音,宣布投票结果时。

赵峰,输了。

输得,毫无悬念。

“我宣布。”

高育良,缓缓地,站起身。

他的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年轻人。

“关于,‘盘古工业’计划,在全省范围内,大规模上马的议案,暂时,不予通过。”

“即刻,成立,一个,由钱伯斯同志,亲自担任组长的,‘省产业工人再就业课题’专项工作组。”

“在,一个,切实可行的、能够,妥善安置,所有,下岗工人的配套方案,没有出台之前。”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座山,重重地,压了下来。

“‘盘古工业’计划,将被,无限期地,暂停!”

红灯!

一盏,由“民意”和“稳定”,所共同亮起的、无法被逾越的……红灯!

就这样,死死地,挡在了,赵峰,和他的工业革命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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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了。

常委们,一个个,带着复杂的表情,默默地,离开了会议室。

钱伯斯,在经过赵峰身边时,脚步,微微地,停顿了一下。

他,看着那个,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的年轻人,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深的、长辈般的叹息。

“赵峰。”

“我,不是在,反对你。”

“我,只是,在,保护,这个,你,和我,都深爱着的……家。”

说完,他,也,转身,离去。

偌大的会议室,很快,就只剩下了,赵峰,一个人。

他,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那,冰冷的,象征着最高权力的会议桌旁。

窗外,夕阳,西下。

金色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他那,孤单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没有失败。

但,他,也没有,赢。

他,只是,被一个,他,暂时还无法回答的、更加宏大的时代命题,死死地,困在了原地。

他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自信与从容。

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