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诛心之阵
晨露还未从凌霄殿前的玉阶上蒸发,岑墨已经跪了整整三个时辰。膝盖下的寒玉砖沁出刺骨的凉意,顺着经脉直窜向心口,但他腰背依然挺得笔直,月白色的朝服下摆纹丝不动地铺展在身后,像一片凝结的月光。
"岑墨仙君,帝君今日依旧不见客。"紫微星君从殿内踱步而出,手中拂尘轻扫过岑墨肩头,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叹息,"你这又是何苦?"
岑墨抬眼,目光穿过高耸的殿门,望向深处那方朦胧的帝座。殿内飘出的檀香中混着一丝熟悉的冷梅香——那是洛凝雪惯用的熏香,说明她正在里面为帝君煮茶。这个认知让他紧绷的下颌线条稍稍放松,至少不是完全孤立无援。
"请星君再通传一次。"岑墨声音平静,仿佛不是在恳求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魔君已允准我与赤璃之事,只需帝君......"
"允准?"紫微星君突然打断他,一向温和的面容浮现出少见的锐利,"你当真以为魔界会真心接纳一个仙君?那赤璃魔君不过是在利用你探查仙界虚实!"
岑墨瞳孔微缩,藏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赤璃送给他的那枚赤心戒。戒面已经由魔界的血红转为仙界的湛蓝,但内里跳动的火焰温度依旧熟悉得令人心颤。他想起临行前赤璃抱着他的腰嘟囔"早点回来"的样子,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的分明是最纯粹的眷恋。
"星君多虑了。"岑墨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若论算计,十个赤璃也比不上半个玄晔。"
紫微星君被这突如其来的调侃噎住,正要反驳,殿内突然传来清脆的玉磬声。两人俱是一震——这是帝君召见的信号。
"进去吧。"紫微星君压低声音,"帝君近日心情不佳,说话小心些。"
岑墨颔首致谢,起身时膝盖传来针刺般的痛楚,被他面不改色地压了下去。整理衣冠时,他摸到腰间玉佩——正是当年赤璃从云海中为他找回的那枚,如今已经与魔界的赤心戒产生了奇妙共鸣。这个认知给了他莫大的勇气,抬脚踏入殿门。
凌霄殿内比想象中更昏暗。九重纱幔层层垂落,将帝座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岑墨在距离帝座三丈处停下,行大礼参拜。额头触地的瞬间,他闻到白玉砖上沾染的冷梅香更浓了,还混着一丝极淡的药草味——是洛凝雪在提醒他什么?
"起来吧。"帝君的声音从纱幔后传来,不辨喜怒,"魔界之行可还顺利?"
岑墨直起身,却没有抬头直视天颜:"托帝君洪福,魔君已应允晚辈与赤璃之事。"
"哦?"帝君轻哼一声,纱幔无风自动,"他提了什么条件?"
"魔君只要求赤璃幸福。"岑墨斟酌着词句,"此外......"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坦诚,"赐予了晚辈赤心戒。"
殿内突然陷入死寂。岑墨能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还有远处仙侍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纱幔后传来茶盏轻叩案几的脆响,接着是洛凝雪柔和的嗓音:"帝君,新沏的雪顶含翠,您尝尝。"
这恰到好处的打岔让紧绷的气氛稍缓。帝君啜了口茶,突然问道:"凝雪,你觉得此事如何?"
岑墨心头一跳。虽然早知道洛凝雪与玄晔两情相悦,但此刻她被帝君点名表态,仍是进退维谷。若说赞成,等于背弃仙界立场;若说反对,又违背本心。
"回帝君,"洛凝雪的声音如清泉击石,"古籍有云'情之所钟,虽千万人吾往矣'。岑仙君与赤璃魔君既能得魔界认可,想必确有真情。"
好一个四两拨千斤的回答。岑墨暗自赞叹,既表明了态度,又抬出古籍佐证,让帝君无法以违逆传统为由斥责。
帝君沉默良久,突然拂袖掀开纱幔。刺目的金光倾泻而下,岑墨不得不眯起眼,待适应后才看清帝君今日竟未着朝服,而是一袭简单的素色道袍,额间也没有佩戴象征天帝身份的紫金冠。这样随意的装扮,却让那张不怒自威的面容更添几分压迫感。
"魔界认可算什么?"帝君冷笑,"我仙界传承万载的规矩,岂能因一人之情而废?"
岑墨垂首不语。他太了解帝君的脾性——这位统治仙界数千年的至尊最厌恶被逼迫,越是群臣劝谏越要反其道而行。当年赐婚一事就是明证,只因月老多嘴说了句"岑墨仙君性情冷清不宜早婚",帝君便当场将洛凝雪指婚给他。
"晚辈不敢。"岑墨选择以退为进,"只求帝君给赤璃一个证明真心的机会。"
"证明?"帝君眯起眼,"好啊。若那魔君能通过诛魔阵,本君便亲自为你们主婚。"
殿内温度骤降。洛凝雪手中的茶壶差点脱手,茶水溅在袖口也浑然不觉。诛魔阵——那是上古时期仙界为抵御魔族入侵所创的绝杀之阵,千百年来不知多少魔族大能陨落其中。近千年虽因两界和平不再启用,但威力丝毫未减。
岑墨脸色瞬间煞白。他曾在藏经阁最隐秘的典籍中读过诛魔阵的记载:阵分九重,一重比一重凶险,专克魔族本源。最后一重"诛心"更是直指神魂,会让入阵者经历最恐惧的场景循环往复,直至心神崩溃。
"帝君明鉴,"岑墨声音发紧,"诛魔阵已千年未启,且当初是为灭杀魔族所设,赤璃他......"
"怕了?"帝君打断他,"那就到此为止。"
岑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若他通过,帝君当真会应允?"
"君无戏言。"帝君拂袖起身,"三日后午时,诛仙台见。"
离开凌霄殿时,岑墨的脚步比来时沉重百倍。他刚踏出殿门,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拉到转角处。玄晔那张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此刻严肃得可怕:"你疯了?答应让赤璃闯诛魔阵?那根本是送死!"
"我有选择吗?"岑墨苦笑,"帝君这是在逼我知难而退。"
玄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去找凝雪商量......"
"不必。"岑墨按住他的肩膀,"我已有打算。"
正说着,远处云阶上传来一阵骚动。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红光势如破竹地冲破仙界守卫的阻拦,所过之处仙官们纷纷避让——不是赤璃又是谁?
"岑墨!"赤璃远远看见他就喊了起来,声音里的雀跃与周遭肃穆的仙宫格格不入,"我找到办法了!"
岑墨还未来得及回应,赤璃已经一阵风似的卷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抱住他转了个圈。玄晔识趣地退开几步,假装对廊柱上的浮雕产生了浓厚兴趣。
"什么办法这么高兴?"岑墨轻轻拍了下赤璃的后背,示意他放开。虽然魔君已经认可他们的关系,但在仙界如此张扬仍是不妥。
赤璃却不管不顾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才兴冲冲地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你看!我在魔界古籍里找到的,诛魔阵其实有......"
"你怎么知道诛魔阵的事?"岑墨震惊地打断他。自己刚从凌霄殿出来,消息不可能传得这么快。
赤璃眨眨眼:"清烟告诉我的啊。她安插在仙界的眼线说帝君要为难我们,我就赶紧来了。"他晃了晃竹简,"别担心,我找到破解之法了!"
岑墨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这个傻子,明明听到的是生死考验,第一反应却是兴冲冲地来告诉自己不用怕。他接过竹简展开,发现上面记载的竟是诛魔阵的原始设计图!
"这是......"
"魔界也有类似记载。"赤璃凑在他耳边小声解释,"你看这里——"他指着阵法核心处的一行小字,"'阵眼需仙魔二气平衡,若二者同心,则杀阵化祥'。"
岑墨呼吸一滞。这句话在仙界的典籍中被刻意抹去了,只留下前半句强调仙气克制魔气的部分。他快速浏览其余内容,越看心跳越快——原来诛魔阵最初并非单纯的杀戮之阵,而是考验之阵,旨在验证仙魔能否真正同心。
"所以只要我们一起入阵......"岑墨喃喃道。
"阵法会自动调整为考验模式!"赤璃兴奋地接话,红发在脑后一跳一跳的,像团跃动的火焰,"不过......"他突然迟疑起来,"帝君会同意吗?"
玄晔此时也凑过来看完了竹简,眼中精光一闪:"他不得不同意。"
"怎么说?"赤璃好奇地转向他。
玄晔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因为古籍上明确写着'阵启需仙魔皇族血脉各一'。帝君若执意只要赤璃入阵,反倒显得仙界心虚。"
岑墨若有所思。确实,帝君最重颜面,若被当众指出违背古籍真意,恐怕拉不下这个脸。但另一个问题随之而来——即便阵法调整为考验模式,危险程度依然不容小觑。
像是看出他的担忧,赤璃握住他的手:"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们不是一直配合得很好吗?"
掌心的温度让岑墨稍稍安心。他回握住那只手,突然注意到赤璃腕间多了一道新鲜的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这是怎么回事?"
赤璃慌忙拉下袖子遮掩:"没什么,取古籍时不小心......"
"他闯了魔界禁地。"瑾清烟的声音冷不丁从后方传来。小姑娘不知何时到的,正抱臂靠在廊柱上,脸上写满不悦,"为了这破竹简,差点被守护兽撕掉一条胳膊。"
赤璃瞪了她一眼:"不是说好保密的吗?"
"我改主意了。"瑾清烟走过来,出乎意料地向岑墨行了个礼,"魔尊大人让我转告仙君,三日后他会亲临诛仙台。"
这个消息比竹简更令人震惊。魔君亲临仙界,这是千年来头一遭!岑墨立刻意识到其中深意——魔君这是在向帝君示威,若敢在阵中做手脚,魔界绝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瑾清烟不情不愿地补充,"魔尊大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仙君。"她取出一个精致的黑玉匣子。
岑墨接过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血色玉佩,形制与他腰间那枚一模一样,只是颜色迥异。两枚玉佩在接近时同时发出嗡鸣,竟自行飞起在半空中旋转相接,拼成一个完整的太极图案。
"阴阳佩......"玄晔倒吸一口冷气,"魔君连这个都拿出来了?"
岑墨也是心头巨震。阴阳佩是上古时期仙魔大能共同炼制的信物,象征着两界最高级别的信任与认可。持有此佩者,可自由穿梭仙魔两界不受阻拦。
赤璃看起来比岑墨还惊讶:"父王居然把这个给你了?他明明说这玉佩要传给......"话到一半突然卡住,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瑾清烟翻了个白眼:"传给儿媳妇的,知道就好。"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岑墨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既然有了破解之法,我们需好好准备。玄晔,能否请你去找凝雪再确认下诛仙台的布置?"
"包在我身上。"玄晔拍拍胸膛,"对了,老君新炼了一批护心丹,我去'借'几颗来。"
瑾清烟闻言眼睛一亮:"我也去!早就想见识下仙界的炼丹房了。"
岑墨还未来得及阻止,两人已经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留下他和赤璃站在廊
"你呀......"岑墨无奈地摇头,伸手抚上赤璃腕间的伤痕,指尖泛起治疗术的柔光,"总是这么莽撞。"
赤璃任由他治疗,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岑墨的侧脸:"值得。"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岑墨心头一颤。他想起当初赤璃为救他擅闯仙界,想起魔君试炼时那个遍体鳞伤仍不放弃的身影,想起无数个日夜彼此扶持走过的路......这个看似莽撞的魔君,其实比任何人都懂得何为真心。
"三日后......"岑墨声音有些哑,"无论阵中发生什么,记住那都是幻象。"
赤璃点头,突然凑近在他唇上轻啄一下:"有你在,我不怕。"
这个吻很轻,却像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在岑墨心里荡起层层涟漪。他想起古籍上关于诛心阵的描述——会让入阵者经历最恐惧的场景。他最怕什么?失去赤璃?还是赤璃不再需要他?
"回去吧。"岑墨牵起赤璃的手,"我带你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两人并肩走在仙宫的云廊上,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倒映在如镜的云海中,恍若一幅水墨丹青。沿途仙侍们纷纷侧目,却又在接触到阴阳佩散发的光芒时恭敬行礼——那是两界最高级别的认可,无人敢置喙。
岑墨带着赤璃来到自己居住的墨韵轩。与魔宫的奢华不同,这里陈设简朴,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画——画上是云海日出,却在角落隐约可见一抹红色身影。
"这是......"赤璃凑近细看,突然惊喜地转头,"是我?"
岑墨耳尖微红:"上次你去魔界边塞平乱,我在云台上远远望见你的身影......"话未说完就被赤璃扑了个满怀。
"原来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赤璃像只大型犬一样在他颈间蹭来蹭去,"还装得那么冷淡!"
岑墨无奈地任由他闹,眼中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闹够了,两人并肩坐在窗前,看云卷云舒。赤璃不知从哪变出一壶酒,说是魔界的"醉千年",非要岑墨尝尝。
酒过三巡,赤璃的脸已经红得像他的头发,靠在岑墨肩头嘟囔:"等过了诛魔阵,我们就在两界交界处建个房子好不好?要有大院子,种满你喜欢的白梅,再挖个池子养灵鱼......"
岑墨轻轻"嗯"了一声,手指缠绕着赤璃的一缕红发,在心中默默补充:还要有书房,让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器不再到处乱丢;要有练武场,陪你切磋到尽兴;要有高高的观星台,在夜色里相拥而眠......
夕阳西沉,为相偎的两人镀上一层金边。远处诛仙台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三日后的考验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但此刻,他们只是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仿佛世间再无烦忧。
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天际,赤璃已经靠在岑墨肩上睡着了,呼吸均匀而绵长。岑墨小心地调整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目光落在窗外渐渐亮起的星子上。
无论诛魔阵有多凶险,这一次,他们都将共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