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相思成劫

仙界玉清境的夜雨总是来得悄无声息。岑墨站在听雨轩的廊下,看着雨水在青玉瓦上汇成细流,滴落在石阶上发出规律的轻响。子时已过三刻,院中的情缘树在雨中摇曳,树下空无一人。

这已经是第七个没有赤璃的夜晚。

岑墨摩挲着腰间的九霄环佩琴,琴弦冰凉,再没有往日那种温暖的共鸣。自从那日玄晔从魔界带回消息,说赤璃被魔君软禁在赤焰阁,他的心就像被挖空了一块,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仙君,寅时了。"身后传来仙侍小心翼翼的提醒,"您今日还要去凌霄殿面见帝君。"

岑墨微微颔首,却没有移动脚步。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摆,在月白色的袍角晕开深色的水痕。他记得上次下雨时,赤璃还在这里,那个红发魔君不知从哪变出一把魔界油纸伞,非要与他挤在一把伞下,理由是"魔气遇水会散发特殊气息,容易被追踪"。那拙劣的借口配上赤璃闪闪发亮的眼睛,让他明知是谎话也不忍拆穿。

"仙君..."仙侍再次轻声催促。

"备轿吧。"岑墨终于转身,却在迈步时感到一阵眩晕。他下意识扶住廊柱,喉间泛起熟悉的腥甜——这是连日内多次使用跨界追踪术的反噬。为了确定赤璃的情况,他几乎耗尽了仙元,却只能透过重重魔障看到模糊的身影。

轿子穿过雨幕,向凌霄殿方向行去。岑墨闭目调息,试图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忽然,轿外传来一阵骚动。

"洛仙子请留步!仙君正要前往凌霄殿..."

"我有急事!"

轿帘被猛地掀开,洛凝雪带着一身水汽闯入。这位向来端庄的药王谷传人此刻发髻微乱,手中紧握着一枚散发着魔气的玉简。

"岑墨仙君,出事了。"她压低声音,将玉简塞入岑墨手中,"瑾清烟派人送来这个,说若想赤璃魔君平安,就独自去魔界边界一见。"

岑墨指尖一颤,玉简中立刻浮现出一幅画面——赤璃被锁链束缚在石柱上,脸色苍白如纸,颈间那道狰狞的禁魔锁正不断抽取着他的生命力。更令人心惊的是,他胸口处有一道散发着黑气的伤口,明显是被魔界刑具所伤。

"什么时候送来的?"岑墨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就在半刻钟前。"洛凝雪犹豫了一下,"玄晔仙君说这可能是陷阱,魔君虽然震怒,但绝不会如此对待亲子。瑾清烟一向..."

"去凌霄殿。"岑墨突然打断她,"告诉帝君我突然闭关,无法面见。"

洛凝雪瞪大眼睛:"你要去魔界?现在?可你的伤..."

"替我照顾好小满。"岑墨从袖中取出一枚留影珠交给洛凝雪,里面记录着他这些年来对仙术研究的所有心得。若他此行不回,至少养女小满不会无人指导。

轿外雨势渐猛,岑墨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他想起三百年前在云巅书院初遇时,赤璃为了捡回他的玉佩纵身跳入混沌云海;想起在仙界边境遇袭时,那个红发魔君不顾魔气反噬也要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更想起每次相会,赤璃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炽热...

"等等!"洛凝雪拉住他的衣袖,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这是用我药王谷秘法炼制的'瞒天丹',能暂时掩盖仙气。但记住,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效果,过后会遭到双倍反噬。"

岑墨深深看了她一眼:"为何帮我?"

洛凝雪垂下眼帘,长睫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因为我见过玄晔为了见我,在药王谷外的寒潭边站了整整三天三夜。"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水光,"有些感情,不该被身份束缚。"

雨帘中,两道身影匆匆分别。岑墨回到听雨轩,从暗格中取出一件赤璃留下的红衣——那是上次魔君突然召见时,赤璃慌乱中落在他这里的。衣物上残留的魔气已经很淡,但对高阶仙君来说足够了。

他吞下瞒天丹,感受着仙气被一点点掩盖的痛苦过程。当最后一丝仙元也被压制时,岑墨换上了那件红衣,将九霄环佩琴化作一枚玉簪别在发间。镜中人苍白消瘦,唯有那双银灰色的眸子依然锐利如剑。

"赤璃,等我。"

魔界与仙界的交界处是一片被称为"无间渊"的险地。这里空间裂缝密布,时而喷发出足以撕裂金仙的混沌气流。岑墨站在一处隐蔽的岩石后,静静等待着瑾清烟的出现。

两个时辰过去,就在他怀疑这是否真是个陷阱时,远处终于传来脚步声。瑾清烟独自一人走来,紫黑色的裙摆在魔风中猎猎作响,额间的魔纹比上次见面时更加鲜艳夺目。

"我就知道你会来。"她停在十步之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为了他,你连命都不要了?"

岑墨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赤璃在哪?"

"急什么?"瑾清烟冷笑一声,突然抬手打出一道魔光。岑墨侧身避开,却见那魔光在空中炸开,形成一幅新的画面——赤焰阁内,赤璃正在与一名侍女说话,看起来比玉简中的影像精神许多。

"这是现在的他。"瑾清烟收起法术,"之前那个是三天前的记录。想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吗?"她向前一步,身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因为他试图冲破禁制给你传讯!禁魔锁反噬差点要了他的命!"

岑墨心脏狠狠一缩。那个傻子...明明知道禁魔锁的厉害...

"放了他。"岑墨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有什么条件?"

瑾清烟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条件?我要你永远离开魔界!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赤璃哥哥面前!"她猛地抽出腰间的魔鞭,"或者,你现在就死在这里!"

鞭影如毒蛇般袭来,岑墨勉强闪避,却还是被擦伤了手臂——瞒天丹不仅掩盖了他的仙气,也限制了他的大部分法力。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红衣上洇开更深的痕迹。

"为什么?"岑墨一边躲闪一边质问,"你明明知道赤璃不爱你。"

"闭嘴!"瑾清烟的攻击更加凌厉,"如果没有你,赤璃哥哥迟早会接受我!三百年了...我陪了他三百年!而你算什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仙界伪君子!"

岑墨被一鞭抽中后背,踉跄着单膝跪地。鲜血从嘴角溢出,但他眼中没有丝毫退缩:"你说得对,我确实来得晚。"他缓缓站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琴弦——那是九霄环佩琴的主弦,"但我可以用余生弥补。"

"余生?"瑾清烟狞笑着举起魔鞭,"你今天就...啊!"

一道金光突然从天而降,精准地击中了瑾清烟的手腕。魔鞭落地,发出刺耳的嘶鸣声。岑墨抬头,只见玄晔手持金色战戟立于半空,身后还跟着一队天兵。

"魔界公主袭击仙界仙君,是想挑起两界战争吗?"玄晔的声音冷如寒冰。

瑾清烟捂着手腕后退几步,脸色阴晴不定:"你们仙界果然卑鄙!说好单独见面..."

"玄晔。"岑墨皱眉,"你不该来。"

"我不来,你就死在这儿了。"玄晔落地,挥手让天兵退后,"帝君已经知道你私自离界,震怒之下派我来'捉拿'你回去。"他故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同时向岑墨使了个眼色。

岑墨立刻会意——这是玄晔在给他台阶下。若真被"捉拿"回仙界,至少比死在这里有机会再见到赤璃。

"等等!"瑾清烟突然喊道,手中多出一枚血色玉佩,"你们若敢走,我就捏碎这个!这是赤璃哥哥的本命玉佩,与他神魂相连!"

岑墨瞳孔骤缩。那确实是赤璃的玉佩,上面还有他亲手刻的防护符文。若玉佩被毁,赤璃虽不会死,但神魂必受重创。

空气仿佛凝固了。玄晔握戟的手青筋暴起,却不敢轻举妄动。岑墨死死盯着那枚玉佩,脑海中闪过无数方案,却都被一一否决——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来不及在瑾清烟捏碎玉佩前阻止她。

"你以为...这样他就会爱你吗?"

一个虚弱却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回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赤璃!他脸色惨白如纸,身上的红衣被鲜血浸透,却依然倔强地站着。最令人心惊的是,他颈间的禁魔锁竟然被硬生生扯断了,断裂处还连着血肉。

"赤璃哥哥?!"瑾清烟惊呼,"你怎么..."

"我怎么逃出来的?"赤璃踉跄着向前走,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印,"因为我突然心口剧痛...感觉到你有危险..."他看向岑墨,琥珀色的眸子满是痛楚与思念,"我们的魂灯...还记得吗?"

岑墨喉头滚动,却说不出一个字。魂灯——那是赤璃在书院时硬塞给他的魔界法器,说是"好友标配"。他从未想过,赤璃竟然将两盏灯做成了共生法器,能感应彼此的安危。

"把玉佩还给我,清烟。"赤璃伸出手,声音虚弱却不容拒绝,"别逼我恨你。"

瑾清烟的手开始颤抖,眼中的疯狂逐渐被泪水取代:"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逼我..."她突然高举玉佩,"既然得不到,那就一起毁灭吧!"

"不!"赤璃和岑墨同时喊道。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闪过,精准地夺下了玉佩。众人定睛一看,竟是魔君身边的黑蛟卫统领!

"君上口谕。"统领单膝跪地,将玉佩双手奉还给赤璃,"请公主立即回宫,赤璃魔君与岑墨仙君...随我去见君上。"

瑾清烟面如死灰,最终在两名黑蛟卫的"护送"下离去。赤璃接过玉佩,第一时间看向岑墨:"你的伤..."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向前倾倒。岑墨不顾自身伤势冲上前,将人接在怀中。碰到赤璃的瞬间,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不是正常的魔体温,而是生命力严重流失的征兆。

"禁魔锁...我强行破开的..."赤璃在岑墨耳边气若游丝地说,"值得..."

玄晔上前一步:"魔君真要见他们?"

黑蛟卫统领面色复杂地点头:"君上说...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岑墨抱紧怀中的人,看向魔界深处那座笼罩在血月下的宫殿。怀里的赤璃轻得像个幻影,仿佛随时会消散。他想起洛凝雪给的瞒天丹只剩六个时辰效果,想起自己私自离界必将面临的责罚,更想起帝君那深不可测的眼神...

但此刻,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带路吧。"岑墨对黑蛟卫统领说,同时将一缕微弱的仙元渡入赤璃心脉,"我们跟你走。"

雨不知何时停了。魔界的天空永远阴沉,但在那厚重的云层之后,似乎有一线微光正在挣扎着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