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流言

晨露还未散去,仙界凌霄殿前的白玉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数十位仙官。岑墨站在文官队列的末端,垂眸盯着自己投在地面上的淡影——那影子边缘隐约泛着一丝不正常的红光,是他今早用三重障眼法都没能完全掩盖的魔气残留。

"听说了吗?昨晚比武结束后..."前方两位仙官的窃窃私语顺着风飘来,"...魔君和那位...偏殿独处..."

岑墨的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一夜之间,他与赤璃的事竟已传得沸沸扬扬。虽然玄晔和洛凝雪坚称没有对外透露半个字,但当时在场的魔族侍卫、仙族侍从,甚至路过的杂役,都有可能成为流言的源头。

"肃静!"金甲侍卫一声高喝,众仙立刻噤声列队。凌霄殿的九重金门缓缓开启,氤氲仙气中,帝君端坐在九龙宝座之上,额间天眼半开半阖,不怒自威。

例行朝议开始,各司仙官依次上前禀报。岑墨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却总觉得帝君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当轮到他汇报边境灵脉勘察结果时,刚踏出队列,就听见殿角传来一声清晰的嗤笑。

"呵,身上还带着魔气呢,也好意思站在凌霄殿上?"

岑墨脚步微顿,余光瞥见说话的是司刑仙君明霄——一个素来与他不睦的老牌仙族。殿中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不少仙官偷偷打量着他,眼神各异。

"肃静。"帝君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凌霄殿瞬间安静,"岑爱卿,继续。"

岑墨稳住呼吸,展开玉简开始汇报。但刚说了两句,就被帝君抬手打断:"爱卿声音为何如此嘶哑?"

"回禀帝君,微臣昨夜偶感风寒..."岑墨低头掩饰自己泛着不正常金色的瞳孔。实际上,这是强行逆转仙力施展魔界治疗术的后遗症,至少需要三日才能恢复。

帝君若有所思地注视他片刻,突然问道:"听闻爱卿昨日在比武环节表现不俗,甚至施展了魔界法术?"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岑墨感到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杀机。承认则坐实了私通魔族的罪名,否认又会被天眼识破谎言。

"微臣惶恐。"岑墨缓缓跪拜,"当时情况危急,赤璃魔君伤势过重,寻常仙术恐适得其反。微臣想起曾在古籍上看过一门两界通用的疗伤术,冒险一试,实属无奈。"

"哦?"帝君抚须,"那爱卿可知,私自修习魔道在仙界是何等罪过?"

岑墨额头触地:"微臣知罪。"

"罢了。"帝君突然话锋一转,"念在你是为救人的份上,此次不予追究。不过..."天眼微微睁开,一道金光扫过岑墨全身,"爱卿身上魔气未消,近期就不要参与朝议了。回去闭门思过,待魔气净化再复职。"

"谢帝君宽恕。"岑墨叩首,却听出这"宽恕"背后的警告——他被变相软禁了。

退朝时,众仙纷纷绕道而行,唯有玄晔不动声色地跟上来,借着搀扶的动作在他耳边低语:"帝君今早召见了昨夜在场的所有仙侍。"

岑墨心头一凛。难怪流言传得如此之快,原来是帝君亲自过问。两人刚走出凌霄殿范围,一个窈窕身影突然从云柱后转出——正是洛凝雪。仙子今日换了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青玉步摇,比平日更显清丽脱俗。

"我准备了清心丹。"她将一个白玉瓶塞进岑墨手中,声音轻柔却急切,"能暂时压制魔气显象。方才你在殿上,瞳孔颜色差点..."

岑墨感激地接过药瓶,倒出一粒吞下。丹药入腹,一股清凉之意立刻流遍全身,眼中那股灼热感顿时减轻不少。

"多谢洛仙子。"

洛凝雪摇摇头,眼中满是忧虑:"不必言谢。只是..."她咬了咬唇,"今早药王谷收到帝君谕令,要我父亲准备一份'洗髓净心散'。"

玄晔脸色骤变:"那不是专门用来..."

"清除仙体内异种气息的禁药。"岑墨平静地接话,嘴角甚至扬起一丝苦笑,"看来帝君是铁了心要净化我了。"

三人沉默地走在云雾缭绕的仙径上,各自心事重重。忽然,前方云海中传来一阵骚动,隐约可见几道魔气冲天而起。

"魔界代表团今日启程返回。"玄晔解释道,"听说赤璃魔君伤势未愈,是被抬着上飞辇的。"

岑墨脚步一顿,胸口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了。他昨晚离开前明明已经帮赤璃稳定了伤势,怎会恶化至此?除非...赤璃又做了什么傻事。

"我去看看。"他转身就要往云海边缘走。

"站住!"玄晔一把拉住他,"你疯了?帝君刚下令让你闭门思过,你现在跑去送别魔族?"

洛凝雪也拦在他身前:"况且瑾清烟必定在场,若她当众说出什么..."

岑墨握紧腰间玉佩——那里藏着赤璃留给他的传讯符,此刻正微微发烫。理智告诉他应该听从劝告,可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至少要确认赤璃平安无事!

就在僵持之际,一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三人面前。烟尘散去,竟是一只通体漆黑的魔界传讯鸟,腿上绑着个小小的锦囊。

"这是..."玄晔警惕地拔出佩剑。

岑墨却认出了锦囊上那个歪歪扭扭的火焰纹样——赤璃的手笔。他弯腰拾起锦囊,里面滚出一颗赤红色的晶石和一张字条。晶石触手温热,内部似有火焰流转;字条上只有潦草的几个字:

「三日后的子时,老地方。——璃」

玄晔凑过来一看,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还嫌害你不够惨?"

"这不是他的错。"岑墨下意识反驳,将晶石和字条小心收进袖中,"是我自愿..."

"自愿什么?自愿为他逆转仙脉?自愿沾染魔气?还是自愿成为仙界笑柄?"玄晔罕见地提高了声音,"岑墨,你清醒一点!他是魔君,未来要继承魔尊之位,而你..."

"而我什么?"岑墨突然抬头,眼中金光大盛,"而我不过是帝君手中一枚棋子,连婚事都不能自主的傀儡仙官?"

话一出口,三人都愣住了。岑墨自己也吃了一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平日绝不会说出口。是残留的魔气影响,还是...他终于敢面对自己真实的想法了?

洛凝雪轻轻按住玄晔持剑的手:"我们先送岑仙君回府吧。他需要休息。"

回府途中,三人默契地避开了方才的争执。但岑墨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经过瑶池时,几位正在采莲的仙女看见他们,立刻交头接耳起来;路过炼丹房,平日里和善的老丹师竟当着他的面"砰"地关上了门。

"别在意。"玄晔拍了拍他的肩,"等风波过去..."

"玄晔仙君!"一个仙侍匆匆跑来,打断了安慰,"帝君召您即刻去紫霄殿议事!"

玄晔与洛凝雪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不得不告辞离去。洛凝雪坚持送岑墨到府门前,临别时突然说道:"那枚赤红晶石是'心焰石',魔族至宝,能稳定经脉。他...他是真的关心你。"

岑墨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药王谷典籍中有记载。"洛凝雪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岑墨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三日后若你要去见他,我可以帮忙打掩护。"

"为什么帮我?"岑墨直视她的眼睛,"你应该知道,我与你的婚约..."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洛凝雪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着的青鸾纹样——那是玄晔上次送她的生辰礼,"都在努力抓住真正想要的东西。"

岑墨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被强加给自己的"未婚妻"究竟是怎样的人。她与玄晔又是什么时候...

府门刚关上,腰间玉佩就剧烈发烫起来。岑墨连忙取出传讯符,赤璃的声音立刻在他脑海中炸开:

「岑墨!你怎么样?那个老顽固没为难你吧?我刚听说他逼你闭门思过,气得差点把飞辇拆了!清烟那死丫头居然敢拦着我回去找你,我把她定身在魔渊边境了,哈哈...」

听着这连珠炮似的话语,岑墨眼前仿佛浮现出赤璃张牙舞爪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捏着传讯符,犹豫片刻,还是回应道:「我没事。你的伤...」

「小伤而已!倒是你,逆转仙脉的滋味不好受吧?那颗心焰石你带在身上,能帮你平衡体内冲突的力量...」

传讯突然中断,接着是一阵杂乱的噪音,夹杂着瑾清烟的尖叫和魔尊的怒吼。过了好一会儿,赤璃的声音才重新出现,这次压低了许多:

「老头子发现我偷偷传讯了。三日后见,一定要来!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传讯彻底断开。岑墨握着已经冷却的符纸,心绪难平。重要的事...会是什么?是终于要面对这三年来两人都刻意回避的感情,还是...

"仙君。"府中老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司刑殿派人来查府了,说是奉帝君之命,要检查您是否私藏魔界物品。"

岑墨瞳孔骤缩——心焰石和传讯符都还在他袖中!若被查出,不仅是他,连赤璃都会受牵连。情急之下,他一把扯开衣领,将两样东西贴在了心口处。

"让他们稍等,我换件衣服就来。"

随着一道隐蔽的法诀,心焰石和传讯符渐渐融入他的肌肤,在心脏位置留下一个极淡的火焰纹印。这是赤璃教他的小把戏——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司刑殿的仙官带着照魔镜闯入内室时,岑墨已经换好常服,正襟危坐在书案前。镜子扫过他全身,只在腰间玉佩处停顿了一下——那是赤璃送的,但经过特殊处理,照魔镜只能看出是普通装饰。

"得罪了,岑仙君。"为首的仙官假惺惺地拱手,"实在是近日流言太盛,帝君也是为仙界的清誉着想..."

"无妨。"岑墨平静地任他们翻箱倒柜,"清者自清。"

话虽如此,当那些仙官粗暴地翻检他珍藏的典籍、甚至用法术探查墙壁时,岑墨还是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屈辱。更讽刺的是,他们要找的东西此刻正贴在他的心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仿佛在嘲笑这场闹剧。

搜查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最终一无所获。仙官们悻悻离去后,老管家忧心忡忡地来报:"仙君,府外多了许多巡逻的天兵..."

岑墨站在窗前,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金甲身影,轻轻按住心口的印记。帝君的猜忌、仙界的流言、越来越严密的监视...这一切都在提醒他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与赤璃之间,隔着的不仅是两界之遥,更是根深蒂固的偏见与桎梏。

夜色渐深,岑墨独坐庭院,望着魔界方向的星空。掌心的传讯符已经失效,但心口的印记依然温热。三日后能否赴约还是未知数,但此刻,他做了一个决定——不再逃避,不再自欺欺人。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要亲口告诉赤璃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