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凡尘一日

天刚蒙蒙亮,岑墨就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他睁开眼,陌生的茅草屋顶让他一时恍惚——这不是书院,也不是仙界任何一处。身下的硬板床硌得背脊生疼,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草药混杂的气味。

"起来了,懒虫!"赤璃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伴随着咚咚的敲门声,"太阳晒屁股啦!"

岑墨这才完全清醒,想起他们被困在一个陌生小世界的事实。他起身开门,晨光中,赤璃拄着一根粗糙的木拐杖,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仿佛他们不是流落异界,而是来游山玩水的。

"你的脚..."岑墨皱眉看向他包扎的右脚。

"好多了!"赤璃灵活地转了转脚踝,立刻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强撑着笑,"村长夫人给的药膏真管用。"

岑墨叹了口气,扶住摇摇欲坠的他:"别乱动。"

"来来来,吃早饭!"赤璃献宝似的举起一个粗布包裹,"我帮村长夫人喂鸡,她给了我们两个鸡蛋和新鲜牛奶!"

岑墨这才注意到他衣襟上沾着几根鸡毛,红发间还挂着草屑,显然已经忙活了好一阵子。这个养尊处优的魔君,何时干过这种粗活?

简陋的木桌上,赤璃小心翼翼地剥开煮鸡蛋,将较为完整的一个推到岑墨面前:"趁热吃。"

岑墨看着那个坑坑洼洼的鸡蛋——壳剥得七零八落,蛋白上还有几处破损——显然是新手作品。他抬头,对上赤璃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说了句:"谢谢。"

赤璃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奖励,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不客气!"他三两口吞下自己的鸡蛋,又迫不及待地分享今早的见闻,"这个村子叫'月溪村',据说是因为村后有条小溪,晚上能看到两个月亮倒影..."

岑墨安静地听着,小口喝着牛奶。失去法力后,这些最普通的食物反而显得格外珍贵。赤璃的声音清脆悦耳,像一只欢快的小鸟,驱散了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

"村长说村东头的老张头需要帮手修屋顶,工钱是一顿午饭。"赤璃兴奋地说,"我们可以去帮忙,顺便打听有没有人见过空间裂缝之类的事!"

岑墨挑眉:"你会修屋顶?"

"不会。"赤璃理直气壮,"但你会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是仙界最年轻的静渊仙君,什么都会一点不是很正常吗?"赤璃眨巴着眼睛,一脸理所当然。

岑墨无言以对。事实上,他确实懂些建筑之术,但那是在有仙力辅助的情况下。现在他们与凡人无异,一切都得靠双手...

"走吧。"他最终站起身,顺手拿起墙角另一根拐杖——不知何时已经削得光滑顺手,顶端还细心地缠了布条防滑。

赤璃拄着拐杖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红发在晨风中飞扬,像一面永不褪色的旗帜。路过的村妇们纷纷侧目,有几个年轻姑娘甚至红了脸,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她们在看你。"岑墨低声道。

赤璃得意地甩了甩头发:"那当然,本魔君...哎哟!"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栽进路边的水沟里。

岑墨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后领:"看路。"

老张头的房子在村东头,是栋年久失修的老宅。屋顶塌了半边,露出黑漆漆的房梁。老人家正愁眉苦脸地站在院子里,看到两人走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

"就是你们要帮工?"他上下打量着两个年轻人,目光在赤璃的伤脚上停留了片刻,"这..."

"我兄弟脚伤了,但手没伤。"岑墨平静地说,"我负责上房,他递材料。"

赤璃惊讶地看了岑墨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称他们为"兄弟"。

老张头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午饭管饱,再加三个铜板。"

交易达成,岑墨脱下外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衫,利落地爬上梯子。赤璃在屋顶,在岑墨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此刻散落几缕,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白衫被汗水浸湿,隐约透出

"发什么呆?递木板。"岑墨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吓得赤璃一个激灵,差点把木板扔出去。

"啊?哦!"他手忙脚乱地举起木板,脸颊莫名发烫。

工作比想象中艰难。没有仙力辅助,每一块木板都沉重无比,每一根钉子都需要实打实的力气敲进去。岑墨的掌心很快磨出了水泡,但他一声不吭,只是偶尔停下来甩甩酸痛的手腕。

"换我来吧。"赤璃看不下去了,拄着拐杖就要爬梯子。

"别添乱。"岑墨头也不回地拒绝,"去帮老人家挑水。"

赤璃撇撇嘴,乖乖拎着水桶去了井边。打水也是个技术活,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上来半桶,洒得满地都是。老张头的孙女——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蹲在旁边看得直乐。

"笑什么!"赤璃佯装生气地瞪她,"你行你来!"

小女孩咯咯笑着跑开了,不一会儿带着几个小伙伴回来,七嘴八舌地指导这个笨手笨脚的大哥哥。在孩子们的帮助下,赤璃终于打满了水缸,还意外获得了一把野果子作为奖励。

中午,老张头的儿媳端出热腾腾的饭菜——糙米饭,咸菜,还有一小碗难得的腊肉。赤璃狼吞虎咽地吃着,仿佛这是什么山珍海味。岑墨则慢条斯理,但也没少吃。失去法力后,体力消耗带来的饥饿感格外强烈。

"小伙子手艺不错。"老张头满意地看着修好的屋顶,"以前干过木匠?"

岑墨摇头:"略懂而已。"

"谦虚了。"老人笑了笑,掏出三个铜板递给他,"以后有活还找你们。"

离开老张头家,赤璃一瘸一拐地跟在岑墨身边,兴奋地把玩着那三个铜板:"我们赚到钱了!"

岑墨看着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三个铜板,连壶酒都买不起。"

"但这是我们自己赚的!"赤璃宝贝似的将铜板揣进怀里,"在魔界,我连铜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岑墨心头微动。是啊,这个在魔界养尊处优的皇子,何时为生计发过愁?可现在,他却为三个铜板高兴得像得了什么宝贝。

"你的手..."赤璃突然抓住岑墨的手腕,翻过来看到掌心的水泡,脸色立刻变了,"怎么不早说!"

岑墨想抽回手,却被抓得更紧:"小伤而已。"

"小伤个头!"赤璃难得强硬地拖着他往村长家走,"村长夫人有药膏!"

药膏抹在掌心,凉丝丝的很是舒服。村长夫人一边涂药一边絮叨:"年轻人干活别太拼,伤着了多不值当..."

赤璃在一旁连连点头,好像受伤的是他自己一样。岑墨看着他那副紧张的样子,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温暖。

傍晚时分,村里突然热闹起来。原来今天是月溪村的"双月节",村民们聚集在村中央的空地上,点燃篝火,摆出各家拿手的食物。

"我们运气真好!"赤璃兴奋地拉着岑墨往人群里挤,"村长说这是他们最重要的节日,一年只有一次!"

空地上,村民们已经围成一个大圈,中间燃起熊熊篝火。几个年轻人弹奏着简陋的乐器,其他人则手拉着手跳起欢快的舞蹈。赤璃看得心痒,拽着岑墨的袖子:"我们也去跳吧!"

"不去。"岑墨断然拒绝。

"去嘛去嘛!"赤璃不依不饶,"你看多热闹!"

正拉扯间,村长的孙女跑过来,大胆地拉住赤璃的手:"红头发的哥哥,来跳舞!"

赤璃得意地冲岑墨眨眨眼:"看,盛情难却~"说完就被小女孩拉进了舞圈。

岑墨抱臂站在一旁,看着赤璃笨拙地跟着村民的舞步,时不时踩到自己的脚,却笑得比篝火还要灿烂。那抹红色身影在火光中格外醒目,像是黑夜中永不熄灭的火焰。

"你兄弟跳得不错。"村长不知何时站到了岑墨身边,递给他一杯自酿的米酒。

岑墨接过酒杯,轻声道谢。酒很粗糙,带着股焦糊味,但入喉后却泛起一丝甘甜。

"你们不是普通人吧?"村长突然问道,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岑墨心头一紧:"何以见得?"

"老头子活了七十多年,见过不少外乡人。"村长慢悠悠地说,"但从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一个举手投足像贵族,却会干粗活;一个娇生惯养的样子,却不怕吃苦。"

岑墨沉默地啜饮着米酒,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管你们从哪来,有什么难处,"村长拍拍他的肩膀,"月溪村欢迎你们。"

这句话让岑墨心头一热。在仙界,他是高高在上的静渊仙君,受人敬畏却少有真情;而在这里,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家,却给了他们最质朴的接纳。

"谢谢。"他轻声说,这次带上了真心。

篝火越烧越旺,舞蹈也越发欢快。赤璃不知何时已经成了领舞,村民们跟着他的步伐,跳得热火朝天。他的脚伤似乎完全不影响发挥,红发飞扬,笑容明亮,像是天生就该站在人群中央。

"你兄弟真是个开心果。"村长夫人不知何时也来到岑墨身边,递给他一碟糕点,"尝尝,我特制的双月饼。"

岑墨道谢接过,小口品尝。饼很甜,馅料是某种本地野果和蜂蜜混合而成,朴实却美味。

"你们感情真好。"老妇人突然说道。

岑墨差点被饼噎住:"...何以见得?"

"你看他的眼神。"村长夫人笑眯眯地说,"跟我家老头子年轻时看我一模一样。"

岑墨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幸好夜色和火光掩盖了他的窘迫:"您误会了,我们只是..."

"年轻人啊。"老妇人摇摇头,一副"我都懂"的表情,拄着拐杖走开了。

岑墨站在原地,手中的饼突然不香了。他望向舞圈中央的赤璃,对方正好也看过来,隔着篝火冲他灿烂一笑,还挥了挥手。那一刻,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跳得不受控制。

舞蹈结束后,赤璃满头大汗地回到岑墨身边,毫不客气地抢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渴死我了!"

"那是我的..."岑墨话说到一半,看着赤璃用袖子擦嘴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村民们说,后山有个'许愿池',在双月之夜许愿特别灵验!"赤璃兴奋地说,"我们去看看吧?"

岑墨本想拒绝,但看到对方亮晶晶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后山的小路崎岖难行,赤璃的脚伤未愈,走得磕磕绊绊。岑墨不得不时时搀扶他,到最后几乎半抱着他前进。赤璃身上散发着篝火的烟味和汗水的气息,混合着他本身那种火焰般的温暖味道,莫名地令人安心。

许愿池是个天然形成的小水潭,清澈见底。此刻两轮明月正好倒映在水面上,形成一幅奇妙的景象。

"真美..."赤璃轻声感叹,在池边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坐下,"比魔界的'血月池'还漂亮。"

岑墨在他身边坐下,望着水中的双月出神。仙界只有一轮明月,清冷孤高;而这里的双月相互依偎,倒也别致。

"许个愿吧!"赤璃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岑墨看着他虔诚的侧脸,月光为那精致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长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这一刻的赤璃,安静得不像平日的他。

"许了什么愿?"等赤璃睁开眼,岑墨忍不住问道。

赤璃神秘地摇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他转向岑墨,"你呢?不许一个?"

岑墨望向池中的月亮,心中默念:愿我们能平安回到各自的世界。但这个念头刚起,胸口就传来一阵莫名的刺痛。回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要履行与洛凝雪的婚约,意味着赤璃要回到魔界...可能再也不会相见。

"我没许。"他最终淡淡地说。

赤璃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那我们回去吧,村长说今晚有流星雨!"

回村的路上,赤璃的脚步轻快了许多,时不时停下来指着某株植物或昆虫大呼小叫。岑墨跟在后面,看着他雀跃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陌生的世界,没有仙魔之别,没有婚约束缚,没有帝君的威压...就像一场短暂的梦境,美好得不真实。

"岑墨!快看!"赤璃突然指着天空惊呼。

岑墨抬头,只见无数流星划过夜空,如同天神撒下的钻石雨。村民们纷纷走出屋子,发出惊叹声。赤璃仰着脸,流星的光芒映在他眼中,像是装满了整个星空。

"真希望..."他轻声说,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岑墨知道他想说什么。真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真希望永远不用回去。真希望...

"走吧。"他最终只是拍了拍赤璃的肩膀,"夜深了。"

回到村长家的客房,两人简单洗漱后躺下。屋里只有一张床,勉强够两个成年男子挤一挤。赤璃自觉地睡在最外侧,给岑墨留出足够空间。

"今天真开心。"黑暗中,赤璃轻声说,"比在仙界参加那些庆典有意思多了。"

岑墨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均匀。窗外,流星雨还在继续,偶尔照亮屋内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