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照不宣
云巅书院的晨钟穿透薄雾,惊起一群栖息的灵鸟。岑墨睁开眼,盯着帐顶的流苏出神。自从照心镜试炼那日赤璃返回魔界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这七天里,他刻意避开所有人的目光,独自躲在藏书阁最角落的位置,连洛凝雪送来的饭食都只是草草吃上几口。
"仙君,该用早膳了。"
洛凝雪的声音准时在门外响起。岑墨起身开门,接过食盒道谢。药王谷的仙子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有事?"岑墨问道。
"玄晔仙君回来了。"洛凝雪压低声音,"带回了...魔界的消息。"
岑墨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食盒边缘:"赤璃...怎么样?"
"不太好。"洛凝雪犹豫了一下,"魔尊逼他立刻与瑾家小姐完成婚约仪式,他当众拒绝了,被罚禁足焚心谷。"
焚心谷...那个终日燃烧着魔焰的受刑之地?岑墨胸口一阵刺痛,仿佛那火焰正在灼烧他自己的五脏六腑。
"玄晔在哪?"
"议事厅。清虚子院长正在..."
不等她说完,岑墨已经大步走向门外。清晨的薄雾打湿了他的衣袍,却浇不灭心中那股无名火。焚心谷对魔族伤害极大,尤其是赤璃这样血脉纯正的王族——魔焰会一点点吞噬他们的力量,痛苦堪比凌迟。
议事厅外站着几位执教长老,个个面色凝重。岑墨刚要进去,就被玄晔拦在了门口:"别急,情况有变。"
司战仙君将他拉到一旁,声音压得极低:"我刚从魔界回来。赤璃被关是真,但另有隐情——他故意激怒魔尊,就是为了被关进焚心谷。"
"什么?"岑墨难以置信,"为什么?"
"因为那里是净世会的秘密据点之一。"玄晔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偷听,"赤璃怀疑魔尊身边有净世会的人,想借此机会调查。"
这个疯子...岑墨咬紧牙关。焚心谷那种地方,正常人躲都来不及,他居然主动往里跳?
"他带了多少人?"
"就他自己。"玄晔苦笑,"说是人多容易打草惊蛇。"
当然。岑墨太了解赤璃了——那个一根筋的傻子,认定的事十头龙都拉不回来。但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
"我要去魔界。"
玄晔挑眉:"你?一个仙君独闯魔界大牢?"
"不。"岑墨摇头,"光明正大地去。"
他转向议事厅,推门而入。清虚子正在与几位仙界使者交谈,见岑墨进来,微微颔首:"来得正好。"
"院长。"岑墨行礼,"弟子请求代表书院出使魔界。"
厅内一片哗然。仙界使者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位皱眉道:"仙君与那魔君的关系人尽皆知,此时出使,恐有不妥。"
"正因如此才最合适。"岑墨面不改色,"一来可澄清仙界与净世会无关;二来..."他顿了顿,"若魔界执意为难一位正式使节,便是公然破坏两界和平。"
清虚子捋着长须,眼中精光闪烁:"有理。不过此行危险重重,仙君可有准备?"
岑墨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虽然赤璃那半已经不在了,但他依然习惯性地戴着:"万死不辞。"
"好。"清虚子拍板,"三日后启程。玄晔,你随行护卫。"
离开议事厅,玄晔一把拉住岑墨:"你认真的?魔界现在对你恨之入骨,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赤璃都能闯焚心谷,我为何不能去魔界?"岑墨反问。
"那不一样!他是魔君,最多受点皮肉苦。你一个仙君..."
"我有分寸。"岑墨打断他,"帮我准备些东西。"
玄晔翻了个白眼:"又要我当跑腿的?"
"不是白跑。"岑墨从袖中取出一张清单,"这些药材,务必在三日内备齐。"
玄晔扫了一眼清单,眉毛越挑越高:"'锁魂丹'、'化魔散'...你这是要..."
"以防万一。"岑墨轻声说,"希望用不上。"
接下来的三天,岑墨几乎足不出户,专心炼制各种可能用到的丹药。洛凝雪送来的饭食常常原封不动地放凉,直到玄晔看不下去,强行押着他吃几口。
"你这样还没到魔界就先垮了。"玄晔把筷子塞进他手里,"赤璃那小子知道了非跟我拼命不可。"
岑墨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味同嚼蜡。自从赤璃离开后,他就再没收到过玉佩传来的讯息——要么是距离太远,要么是...赤璃已经无法催动法力。后一种可能性让他夜不能寐。
出发前夜,岑墨独自站在院中望着魔界的方向。夜空中的血月格外明亮,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回头,看见洛凝雪站在廊下,手中捧着一个锦盒。
"仙君,这个给您。"她递过锦盒,"或许用得上。"
盒中是一件薄如蝉翼的内甲,触手冰凉,表面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鲛绡甲?"岑墨惊讶地看着她,"这太贵重了。"
"借您的。"洛凝雪微微一笑,"记得完好归还。"
岑墨郑重道谢。鲛绡甲是药王谷的镇谷之宝之一,水火不侵,能抵挡大部分法术攻击。洛凝雪肯借出此物,风险不小。
"还有一事..."洛凝雪犹豫了一下,"关于溯影丹失窃案,我查到新线索。"
岑墨立刻警觉起来:"什么线索?"
"丹药确实是被玄晔仙君取走的,但..."她压低声音,"取药那天的玄晔仙君,很可能是别人假扮的。"
"何以见得?"
"真玄晔那天根本不在书院。"洛凝雪解释道,"他去边境执行秘密任务了,三日后才回。而取药是第二天的事。"
岑墨心头一震。如果有人能完美伪装成玄晔,那书院里还有多少事是他们不知道的?
"此事先不要声张。"他叮嘱道,"等我从魔界回来再详查。"
洛凝雪点头应下,临走前又补充道:"仙君万事小心。魔界...不比书院。"
这句话在岑墨踏入魔界边境时得到了充分验证。尽管有正式使节的身份,他们依然受到了近乎侮辱的对待——通关文牒被反复检查,随身物品被翻得乱七八糟,甚至连玄晔的佩剑都被暂时扣留。
"别冲动。"岑墨按住怒火中烧的玄晔,"正事要紧。"
魔宫派来的"迎接"队伍更是明目张胆地怠慢。本该有的仪仗全数省略,只派了两名低阶魔官和一辆简陋的马车。更过分的是,马车没有直接前往魔宫,而是绕道最繁华的街市,任由路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故意的。"玄晔咬牙切齿,"想激怒我们。"
岑墨面不改色,甚至对窗外投来的鄙夷目光报以微笑。这点羞辱算什么?比起赤璃在焚心谷承受的...
"到了。"
马车停在一座漆黑的宫殿前。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堡垒——高耸的城墙泛着金属光泽,墙头巡逻的卫兵全副武装,城门上"焚心"两个大字如鲜血般刺目。
"魔尊有令,仙使先在驿馆休息,明日再觐见。"领路的魔官冷冰冰地说。
岑墨看了一眼渐暗的天色:"请问赤璃魔君关在何处?"
"与你何干?"魔官冷笑。
"按照两界协议,使节有权探视被囚同族。"岑墨不卑不亢,"赤璃魔君曾在云巅书院修习,也算我半个同窗。"
魔官语塞,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等着。"
他走进城门,许久才回来:"跟我来。"
玄晔想跟上,却被拦住:"魔尊只允仙君一人入内。"
"不行!"玄晔立刻反对,"太危险了!"
岑墨摇摇头:"在此等候。"他悄悄将一枚传讯符塞进玄晔手中,"若两个时辰后我未归,立刻通知清虚子院长。"
穿过幽深的城门通道,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硫磺般的灼热气息。越往里走,温度越高,岑墨的额头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领路的魔官似乎习惯了这种环境,步履如常。
"到了。"
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熔岩洞窟,中央悬浮着一座石台,四周环绕着翻滚的魔焰。石台上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赤璃。
岑墨的心跳几乎停滞。红发少年被厚重的锁链禁锢着,衣衫褴褛,裸露的皮肤上满是灼伤的痕迹。更可怕的是,那些魔焰像有生命一般,时不时窜上来舔舐他的身体,每次接触都会引发一阵剧烈的颤抖。
"赤璃!"岑墨不顾魔官阻拦,冲到石台边缘。
赤璃缓缓抬头,原本明亮的眼睛黯淡无光,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岑墨脸上:"...幻象?"
这个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岑墨眼眶发热,强自镇定:"不是幻象,我来了。"
赤璃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走!快走!这是个陷阱!"
话音未落,身后的魔官突然发出一声狞笑:"晚了。"
一道黑光闪过,岑墨感到后颈一痛,随即全身麻痹,重重栽倒在地。最后的意识里,他看到赤璃绝望的眼神和魔官得意的笑脸...
"醒醒!仙君大人!"
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将岑墨从昏迷中唤醒。他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石室里,手脚都被特制的镣铐锁住。面前蹲着个陌生的魔族少年,正焦急地看着他。
"你是谁?"岑墨警觉地问,声音嘶哑。
"我叫阿夜,是...是赤璃殿下的人。"少年递过一个水囊,"殿下让我来救您。"
岑墨没有接:"证明。"
少年从怀中取出一块红色晶石——那是赤璃的本命魔晶碎片,只有最信任的部下才会持有。岑墨这才稍稍放松警惕,接过水囊喝了几口。
"怎么回事?"
"净世会控制了魔尊。"阿夜快速解释,"他们用一种叫'蚀心蛊'的东西操纵了魔尊的神志。赤璃殿下察觉不对,故意激怒魔尊被关进来调查。"
果然如此。岑墨心中一沉:"他现在怎么样?"
"不太好。"阿夜面露忧色,"魔焰会吞噬魔族的力量,殿下已经被关七天了..."
七天...岑墨想起那些可怖的灼痕,胸口一阵绞痛。
"计划是什么?"
阿夜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岑墨的镣铐:"殿下说,您身上有能解蚀心蛊的药。"
岑墨一愣,随即想起临行前炼制的"清心丹"——那是专门针对蛊毒迷心的仙界秘药。他摸了摸袖袋,幸好丹药还在。
"魔尊在哪?"
"正殿。但守卫森严..."
"带路。"岑墨站起身,活动了下麻木的手脚,"越快越好。"
阿夜犹豫了一下:"您的身体..."
"无碍。"
两人悄悄溜出石室,沿着一条隐蔽的通道前行。魔宫内部比想象中复杂得多,曲曲折折的走廊仿佛迷宫,偶尔还有巡逻的卫兵经过。阿夜似乎对这里了如指掌,总能提前避开危险。
"前面就是正殿侧门。"阿夜指着一道暗门,"殿下说,魔尊每日这个时辰会独自冥想,是最好的机会。"
岑墨点点头,取出清心丹握在掌心:"你在这等着。"
"仙君小心。"阿夜担忧地说,"如果半刻钟后您没出来..."
"就去找玄晔,告诉他按第二计划行事。"
推开门,正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幽蓝的魔灯提供照明。魔尊背对着门坐在王座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岑墨屏息靠近,在距离三步远的地方停下:"魔尊陛下。"
没有回应。
"晚辈岑墨,奉仙界帝君之命前来..."
"我知道你是谁。"魔尊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不自然,"那个勾引我儿子的小仙君。"
他缓缓转身,岑墨这才看清他的脸——原本威严的面容此刻扭曲狰狞,眼睛泛着不自然的红光,太阳穴处隐约可见一条蠕动的黑影...蚀心蛊!
"陛下,您被下蛊了。"岑墨直截了当,"净世会利用您..."
"闭嘴!"魔尊怒吼,突然暴起,一把掐住岑墨的脖子,"都是因为你!我儿子才会背叛魔界!"
岑墨被掐得眼前发黑,却仍死死握着那枚清心丹。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瞬间,他用尽全力将丹药拍向魔尊太阳穴处的黑影!
"啊——!"
魔尊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惨叫,松开手踉跄后退。那条黑影疯狂扭动着,从皮肤下钻出半截——那是一条通体漆黑的怪虫,头部尖锐如针,此刻正拼命想钻回去。
岑墨强忍眩晕,又取出一颗清心丹捏碎,将粉末洒在怪虫身上。虫子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彻底脱离了宿主,掉在地上化为一滩黑水。
魔尊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着,眼中的红光渐渐褪去。当他再次抬头时,目光已经恢复了清明:"...赤璃呢?"
"焚心谷。"岑墨哑声回答,"陛下,净世会..."
"我知道。"魔尊缓缓站起,威严重新回到他身上,"来人!"
一队侍卫应声而入,看到殿内情形明显一愣。
"立刻释放赤璃魔君。"魔尊沉声命令,"还有,把紫魇给我抓来!"
侍卫领命而去。魔尊转向岑墨,眼神复杂:"你救了我。"
"赤璃才是发现阴谋的人。"岑墨不卑不亢,"他冒险入狱,就是为了收集证据。"
魔尊沉默良久,突然问道:"那药...是专门为蚀心蛊准备的?"
岑墨点头:"临行前连夜炼制。"
"你早就知道?"
"只是猜测。"岑墨轻声说,"赤璃提到您最近性情大变,行事反常...很像中蛊的症状。"
魔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转身走向王座后的暗门:"跟我来。"
暗门后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尽头是一间密室。魔尊在墙上按了几下,一个暗格弹出,里面放着一卷古老的竹简。
"拿去吧。"他将竹简递给岑墨,"仙魔通婚的古法记载。虽然艰难,但...并非不可能。"
岑墨接过竹简,心跳加速。这是...认可?
"别高兴太早。"魔尊冷哼一声,"我依然不赞成你们的关系。但赤璃那小子...倔得像头驴。"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他母亲当年也是这样..."
岑墨正想道谢,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夜慌慌张张地冲进来:"不好了!净世会的人劫走了赤璃殿下!"
"什么?"魔尊暴怒,"守卫呢?"
"都被打晕了!"阿夜哭丧着脸,"他们往古魔渊去了!说是要...要用殿下的血祭天,打开什么封印..."
古魔渊!岑墨心头巨震。那里封印着上古魔神的一缕残魂,若被释放...
"召集影卫!"魔尊厉声下令,"立刻..."
"来不及了。"岑墨打断他,"我先去。请陛下派兵接应。"
不等回应,他已经冲出门外。腰间玉佩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是赤璃!他还活着,而且在拼命传递讯息:危险!别来!
岑墨按住玉佩,心中默念: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