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渊互照

云巅书院的晨钟穿透薄雾，惊起一群栖息的灵鸟。岑墨站在铜镜前整理衣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块重新佩戴的玉佩。自从幻境试炼后，他和赤璃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刻意避嫌，却也没有公开亲近，就像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

"仙君，时辰到了。"

洛凝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岑墨道谢接过她递来的药囊——自从幻境试炼中强行催动仙力后，他的经脉一直不太稳定。

"赤璃魔君已经在广场等候了。"洛凝雪轻声补充，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

岑墨耳根微热，点点头快步离开。穿过回廊时，他注意到书院的气氛有些异常。学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他经过时又立刻噤声，投来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

"听说了吗？魔界使者又来了..."

"好像是关于婚约的事..."

"赤璃魔君这次恐怕..."

断断续续的议论飘入耳中，岑墨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转过最后一个拐角，中央广场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赤璃独自站在铜镜旁，对面是三位身着紫黑色长袍的魔界长老，而清虚子院长正在中间调停着什么。

"...魔尊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为首的长老声音冰冷，"下月初八，婚约必须履行。"

赤璃的红发在晨光中如火焰般刺目，声音却出奇地平静："我说过了，我不会娶瑾家小姐，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

"由不得你！"长老厉声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赤璃冷笑，"不是已经被父王剥夺了吗？"

岑墨站在人群边缘，胸口发紧。他知道赤璃被剥夺魔君封号的事，却没想到魔界会如此大张旗鼓地来书院要人。

"咳咳。"清虚子适时地打断剑拔弩张的气氛，"诸位，今日是'照心镜'试炼，其他事宜可否容后再议？"

照心镜？岑墨这才注意到广场中央那面铜镜与往日不同——镜面泛着诡异的银光，边缘刻满了古老的符文。这是书院最神秘的法器之一，据说能照出人内心最深的渴望与恐惧。

"正好。"魔界长老突然转向岑墨，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就让照心镜看看，这位仙君对我家殿下是真心还是假意。"

全场哗然。岑墨站在原地，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清虚子眉头紧锁，显然没料到这个发展。

"我反对。"赤璃一步挡在岑墨前面，"照心镜消耗极大，不应..."

"我愿意。"岑墨平静地说。

赤璃猛地回头，眼中满是震惊："你疯了？那镜子会..."

"我知道。"岑墨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感受到对方脉搏的狂跳，"没关系。"

清虚子沉吟片刻，最终点头："既如此，试炼继续。规则很简单：两人同时触碰镜面，照心镜会展示你们内心最深的恐惧。直面恐惧，方能破除心魔。"

岑墨和赤璃对视一眼，同时走向铜镜。赤璃的指尖微微发抖，岑墨悄悄勾住他的小指，传递一丝无声的安慰。

"准备好了吗？"清虚子问。

两人同时点头，将手按在镜面上。

刹那间，天旋地转。岑墨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吸入了一个漩涡，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赤璃转身离去的背影、魔尊冷酷的面容、帝君失望的眼神...最后定格在一片漆黑的虚空。

"岑墨？"

赤璃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岑墨循声望去，看见红发少年站在不远处，周身笼罩着一层微光，像是黑暗中的灯塔。

"这是...哪里？"岑墨环顾四周，除了虚无什么也没有。

"照心镜内部。"赤璃走近几步，"或者说...我们的心灵交汇处。"

随着他的靠近，周围的黑暗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模糊的景象——仙界的凌云殿，帝君端坐高位，下方跪着一个白衣身影...是岑墨自己。

"这是..."岑墨皱眉。

"你的恐惧。"赤璃轻声说，"我猜是...被帝君责罚？"

镜中的画面逐渐清晰。帝君面色阴沉，手中拿着一封密信："岑墨，朕派你去书院是为何？"

"监视魔界动向。"幻境岑墨低头回答。

"结果呢？"帝君冷笑，"你监视到魔君床上去了？"

赤璃倒吸一口冷气。岑墨则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角——这确实是他最深的梦魇之一。

画面跳转，幻境岑墨被剥去仙籍，逐出仙界。曾经的师兄弟避之如蛇蝎，连洛凝雪都摇头叹息...

"够了！"赤璃一把抱住岑墨，"别看了！这些都是假的！"

岑墨将脸埋在他肩头，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阳光气息："我知道...但恐惧不会因为'假'就消失。"

赤璃还想说什么，周围的场景突然再次变换。这次是魔界的焰心宫，魔尊高坐王座，下方跪着赤璃。

"最后一次机会。"魔尊的声音如雷震耳，"要那个仙君，还是要魔界？"

幻境赤璃浑身发抖："父王...我不能..."

"选！"

"我...我选魔界。"

画面中的赤璃泪流满面地接过魔尊递来的匕首，转身走向被铁链锁住的幻境岑墨...

"不！"真实的赤璃冲上去想阻止，却穿透了幻象，"我永远不会这么做！永远不会！"

岑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竟奇异地平静。他早就知道，终有一天赤璃会面临这样的抉择。而作为未来的魔尊，他的选择其实早已注定...

"这就是你的恐惧吗？"他轻声问，"被迫放弃我？"

赤璃猛地转身，眼中燃着熊熊怒火："我不会放弃你！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他一把抓住岑墨的手，"让这破镜子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我！"

话音刚落，周围的幻象突然扭曲起来。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火海——那是魔界的焚心谷，传说中罪人受刑的地方。赤璃被铁链锁在中央的刑柱上，魔焰一寸寸吞噬着他的身体...

"赤璃！"岑墨惊恐地想要冲进火海，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这是...我的恐惧。"赤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岑墨回头，看见另一个赤璃站在自己身边，眼中满是痛苦，"不是怕死...而是怕再也见不到你。"

火海中的幻象赤璃突然抬头，目光穿透烈焰直视岑墨："救我...岑墨...救救我..."

岑墨心如刀绞。他终于明白了，两人最深的恐惧其实一模一样——失去彼此。

"够了。"他转身抱住身边的赤璃，"我们出去吧。"

"可是试炼..."

"已经完成了。"岑墨轻声说，"直面恐惧不是要打败它，而是接受它存在的可能...然后依然选择相信。"

赤璃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火焰渐渐平息："你...真的不怪我？"

"我怪你什么？"岑墨苦笑，"怪你身为魔君不得不考虑魔界？怪你在父王和我之间挣扎？"他摇摇头，"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赤璃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水，他紧紧抱住岑墨，像是要把对方揉进骨血里："我发誓...一定会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一定..."

周围的火海开始褪色，黑暗重新笼罩。岑墨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照心镜要送他们回去了。

回到现实的第一感觉是刺眼的阳光。岑墨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和赤璃依然站在铜镜前，双手相握。广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镜面——那里还残留着最后的画面：两个身影在火海中紧紧相拥。

"这..."魔界长老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清虚子适时地清了清嗓子："看来结果很明显了。两位弟子的心意纯粹坚定，实乃书院之幸。"

"荒谬！"长老厉声打断，"这种...这种畸形关系，岂能容于天地？"

"长老此言差矣。"玄晔突然从人群中走出，"仙魔和平已持续百年，两界通婚者不在少数。为何到了赤璃魔君这里就成了'畸形'？"

"因为他是未来的魔尊！"长老怒道，"魔界需要纯血统的继承人！"

赤璃冷笑一声："所以这才是重点？不是仙魔之别，而是子嗣问题？"

长老语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若只是为此..."岑墨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仙界有秘法可使男子生育。虽过程痛苦，但并非不可行。"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广场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包括赤璃——他转向岑墨，嘴唇颤抖："你...你说什么？"

岑墨的耳根红得滴血，却强作镇定："只是...提供一个解决方案。"

魔界长老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荒唐！堂堂魔君，岂能...岂能..."他气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最后只能一甩袖袍，"魔尊绝不会同意！"

"那就不劳长老费心了。"赤璃突然拉起岑墨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十指相扣，"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全场哗然。岑墨没想到赤璃会如此大胆，想要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好！说得好！"玄晔突然鼓掌，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这才是我认识的赤璃！"

有几个胆大的学生也跟着鼓起掌来，场面一时有些混乱。魔界长老见状，知道今日讨不了好，只能愤然离去："你们会后悔的！"

风波暂时平息，清虚子宣布试炼结束。人群散去后，赤璃还紧紧抓着岑墨的手不放，眼中满是忐忑："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岑墨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还好。"

"那个...关于生育秘法..."

"是真的。"岑墨耳根发烫，"但我没说要..."

"我知道。"赤璃突然凑近，在他耳边低语，"不过...可以考虑。"

岑墨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个厚脸皮的家伙...

"咳咳。"清虚子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两位，借一步说话。"

书房里，老院长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神色严肃："今日之事，魔界定不会善罢甘休。"

赤璃握紧拳头："我不会跟他们回去的。"

"问题不在这里。"清虚子摇头，"据我所知，净世会已经渗透进魔界高层。今日那位长老，很可能就是他们的人。"

岑墨心头一凛："所以他们是故意挑拨？"

"不错。"清虚子捋着长须，"若赤璃魔君执意与你在一起，魔尊必然震怒，两界关系将再度紧张...这正是净世会想看到的。"

赤璃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父王被利用了？"

"很有可能。"清虚子点头，"所以我建议你们..."

"将计就计。"岑墨突然说，"假装决裂，引蛇出洞。"

赤璃猛地转头："什么意思？"

"意思是..."岑墨深吸一口气，"我们需要演一场戏。你回魔界，假装顺从父命；我留在书院，装作心灰意冷。等净世会露出马脚..."

"不行！"赤璃拍案而起，"我好不容易才...才..."

"赤璃。"岑墨轻声唤他的名字，"这是为了两界和平。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红发少年如遭雷击，眼中的怒火渐渐化为痛苦。他明白岑墨说得对，但刚刚才在众人面前宣誓不离不弃，转眼就要...

"多久？"他最终问道，声音嘶哑。

"不会太久。"清虚子保证，"老夫已经派人暗中调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赤璃低下头，红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离开书房时，夕阳已经西沉。两人并肩走在回听松苑的小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明日赤璃就要启程回魔界，今宵可能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最后的相处。

"岑墨。"赤璃突然停下脚步，"照心镜里...你看到的那些..."

"我知道不是真的。"岑墨轻声说。

"可我害怕。"赤璃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脆弱，"怕有一天真的会...不得不伤害你。"

岑墨转身面对他，月光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盛满了痛苦与爱意，矛盾得令人心碎。

"那就记住此刻。"他捧起赤璃的脸，轻轻吻上他的额头，"记住这个选择，是你自己做的。"

赤璃紧紧抱住他，像是要把这一刻刻进骨髓："等我回来。"

"嗯。"

夜色渐深，听松苑的灯久久未熄。两人相对而坐，将七年来的点点滴滴细细回忆，仿佛要在离别前将彼此的模样深深刻进心底。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魔界的队伍已经等在书院门口。赤璃换上正式的魔君礼服，腰间佩戴着象征身份的印玺——魔尊派人连夜送来的，显然是得知儿子"回心转意"后的奖赏。

"我走了。"他站在院门口，声音平静得不自然。

岑墨点点头，没有挽留："保重。"

赤璃转身离去，红发在朝阳中如火焰般耀眼。他没有回头，因为知道只要看一眼，所有的决心都会土崩瓦解。

岑墨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晨雾中。腰间玉佩传来一阵微弱的波动——是赤璃在说"我爱你"。

他轻轻按住玉佩，无声地回应："我也是。"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但至少，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为了能光明正大地并肩而立，暂时分离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