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2章
楚元化指尖轻点清单,若有所思:"沈大人是说,有人可能在重复申领同一笔军饷?"
"此等行径并非不可能。"沈隽意眼神锐利,"还望楚大人到了东海,能对照银号流水与军营账册,细细核查。"
皇上听着二人对话,脸色愈发沉肃:"若真有此等事,那便不是贪腐那么简单了,而是欺君罔上的灭族之罪!"
楚元化肃然起敬:"陛下放心,臣纵使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当天午后,楚元化便在兵部点齐人马拉,开始筹备行装。沈隽意则亲至锦衣卫衙署,找到正在校场操练的张怀忠。
"张将军,"沈隽意将他拉至一旁,低声嘱咐,"皇上命你随楚侍郎前往东海,此行关系重大,切不可掉以轻心。"
张怀忠按剑一揖:"卑职明白!沈大人但有吩咐,卑职万死不辞。"
"秋景辉在东海经营十余年,党羽遍布军中,"沈隽意压低声音,目光如刀,"你们此去,恐会遭遇明枪暗箭。务必寸步不离楚大人,用性命护其周全。"
"卑职省得!"张怀忠眸色一凛,"除了护卫,卑职还需查探何事?"
沈隽意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好的小匣:"这里面是赵铁山冒死送出的密信,提及秋景辉私吞军饷的线索,关键时刻或能派上用场。你需重点核查东海的军饷流向与兵员实数,看是否与奏报相符。"
张怀忠小心翼翼地收好木匣,沉声道:"卑职若发现确凿证据,当如何回报?"
"立刻用锦衣卫的飞鸽传书,直接送达东安门的值房。"沈隽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万事以安全为先,不可逞强涉险。"
次日寅时,天色未明,楚元化一行已在德胜门集结。三百羽林卫身披玄甲,马蹄踏碎满地月光,与楚元化的青布马车组成一条沉默的长龙。
沈隽意立在城楼之上,望着那队人马消失在晨雾中,心中忧喜参半。
身旁的凌降曜轻声问道:"表弟,你说楚大人此去能顺利查明真相吗?"
"楚大人刚正不阿,又通晓军务,"沈隽意望着天边渐白的鱼肚,"且有张怀忠护卫,应无大碍。只是."
"只是何事?"
"只是东海风云变幻,秋氏恐怕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沈隽意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骑探马飞驰至城门下,甲叶在晨光中闪烁。
"急报!东海急报!"探马在城下勒住缰绳,气喘吁吁地高举着红色令旗。
沈隽意与凌降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待探马被引至城楼,其喘息着禀报:"启禀大人!江东关斥候回报,蒙古铁骑已增至十五万,正分三路逼近关隘!秋都司急奏朝廷,请求增兵十万、军饷百万两!"
"十五万?"凌降曜失声惊呼,"比昨日军报又多出五万?"
沈隽意拧紧眉头,厉声追问:"消息可确切?"
"千真万确!"探马指天发誓,"是斥候营从狼山烽火台冒死传回的,秋都司的八百里加急已快马送往皇宫!"
"百万两."凌降曜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国库全年的税银啊!"
沈隽意沉默不语,心中却如惊涛拍岸。楚元化刚走,东海便骤增军情,且索饷之巨竟达百万,这其中定有蹊跷!
"快走!随我进宫面圣!"沈隽意当机立断,撩袍冲下城楼,靴底与石阶碰撞出急促的声响。
此刻的皇宫殿内,皇上正与内阁大臣议事。听闻沈隽意求见并带来紧急军情,立即召其入殿。
"陛下!"沈隽意跪地叩首,声音带着奔波后的沙哑,"东海军报!蒙古大军增至十五万,秋景辉请增兵十万、饷银百万两!"
这消息如惊雷炸响,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户部尚书率先出列,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百万两?这是要掏空国库啊!"
兵部尚书也蹙眉进言:"陛下,十万援兵从何调拨?九边各镇兵力皆有定额,若轻易抽调,恐致边防空虚。"
皇上脸色铁青,猛地一拍龙椅:"岂有此理!昨日奏报还是十万大军,今日怎就变成了十五万?"
沈隽意抓住时机,朗声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大有蹊跷!楚大人刚离京,东海便突增军情,时间太过巧合。"
"你是何意?"皇上目光如电,直射向他。
沈隽意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臣斗胆揣测,此等军情或有夸大,甚至."他顿了顿,掷地有声道,"甚至可能是人为捏造!"
"放肆!"兵部尚书厉声呵斥,"沈大人岂可言此?若边防有失,你担待得起吗?"
户部尚书也附和:"军情重如泰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陛下!"
沈隽意却毫不退缩,直视着皇上:"正因军情重如泰山,才更需辨明真伪!百万两白银相当于朝廷两年的赋税,若如此挥霍,不出三年国库必空,届时拿什么抵御外敌?"
皇上闭目沉思良久,殿内只闻自鸣钟的滴答声。良久,他猛地睁眼,沉声道:"传朕旨意:东海军饷暂缓拨付,着楚元化速查军情虚实,不得有误!"
这道旨意让满朝文武松了口气,却也预示着一场更激烈的暗战即将爆发。
而此刻的楚元化正带着张怀忠等人,在河海上日夜兼程赶路。
三日后午时,大理寺内传来急促的鸽哨声。
一只灰羽信鸽正扑腾着翅膀,腿上系着红色的绸带——这是张怀忠约定的紧急信号。
沈隽意与李尚书相对而坐,案上摆着刚收到的几份密报,宣纸上的墨痕已凝成深灰,透着夜探的冷意。
烛火在铜灯盏里明明灭灭,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背后的青砖墙上,随气流微微晃动。
“沈大人,这些线报你可都过目了?”李尚书压低嗓音,指尖点着一份加急密件,桑皮纸边缘还留着蜡封的碎屑,“楚大人在江东的境况,怕是比咱们预想的更凶险。”
沈隽意颔首,指腹摩挲着密报上“秋景明三入银库”的朱砂批注。
“何止凶险。这几份密报串联起来,秋氏布的局恐怕不止于构陷谢家。”他将密件逐一摊开,烛火映着纸上细如蚊足的蝇头小楷:“你瞧这份户部暗线的急报——秋景明连续三夜亲入内库,每次都带着掌印主簿与三名银库提举,且入库时必令杂役回避。”
李尚书接过密报,瞳孔在“声称筹备前线军饷”的字句上骤然收缩。
“尤其这‘间歇清点’四字大有玄机。户部例行车薪饷是月初,此刻突然频繁查库,时间点与楚大人离京完全吻合。”
“更要紧的是这份。”沈隽意拿起另一页薄如蝉翼的绵纸,“兵部武选司的眼线传回消息。秋景明近日密会京营左都督与蓟镇总兵,言及‘东海军情需行非常之策’。”
“非常之策?”李尚书浓眉紧锁,指节叩在案上,“秋氏掌管户部,又与东海都司互通声气,此刻提‘非常之策’,绝非善茬。”
沈隽意起身踱步,靴底踏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你可留意到?秋氏所有异动,皆始于楚大人离京之后。这绝非巧合。”
话音未落,门板传来叩击。
“进。”沈隽意扬声道。
进来的书吏捧着个细竹竹筒,筒口的火漆尚未全干:“大人,飞鸽传书,自江东来。”
沈隽意拧开竹筒,抽出的纸条上只有一行血书:“楚公被禁于江东行辕,名曰‘护卫安全’,实则寸步难行。秋景辉拒查军务,称‘机密不可外泄’。怀忠疑其将行不轨。”
“软禁钦差?”李尚书猛地拍案,震得茶盏倾侧,“秋景辉这是要谋反吗?”
“非为谋反,是要行瞒天过海之计。”沈隽意将纸条按在案上,指腹碾过血字,“软禁楚大人只是第一步。待阻断真相上达天听的路径,他们必有后招。”
恰在此时,凌降曜推门而入,官靴上还沾着未及清理的泥星:“表弟!李大人!”
他扶着门框喘息,脸色比月光更白,“外间传来急讯——江东突发军情,秋景明正召集心腹密谋!”
“何种军情?”沈隽意追问,目光如电。
“传言女真十万大军南下,已破抚顺关,正逼辽阳!”凌降曜抹着额角的冷汗,“秋景明已备妥奏折,要请皇上急调援军与百万军饷!”
沈隽意与李尚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涛骇浪。“时机太巧了。”李尚书沉声道,“楚大人刚被软禁,辽东便骤发重兵压境?”
“何止时机。”沈隽意拿起密报卷宗,“你看这兵力数字——十万。此数既让朝廷不得不救,又未超出‘边患常情’的范畴,极易取信。”
凌降曜惑道:“难道这军情是伪造的?”
“极有可能。”沈隽意将辽东驿报的抄本铺开,“若真有十万女真南下,沿途州府必报难民潮与烽火警讯。但此刻九边驿卒传回的塘报中,除秋景辉的八百里加急外,再无佐证。”
李尚书颔首:“楚大人亲赴辽东正是为核军情。若敌情属实,秋景辉为何阻挠查验?此乃欲盖弥彰。”
“所以,”沈隽意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江东关标记,“这是秋氏兄弟设下的连环局:先软禁楚大人以绝后患,再捏造辽东急情逼迫朝廷拨款。待百万军饷入了东海银库,他们既能中饱私囊,又可借机扩充势力。”
凌降曜豁然开朗:“原来如此!那我等当如何应对?”
“阻止秋景明上奏。”沈隽意眸色如铁,“一旦军饷拨出,不仅国库空虚,楚大人等人恐遭灭口。”
“如何阻止?”李尚书追问,“秋景明此刻必已备妥奏折,且手握‘军情’这块免死金牌。”
“面圣直谏。”沈隽意当机立断,“虽无确凿证据,但我等可将秋氏异动与楚大人被禁之事串联陈奏,必能让皇上生疑。”
李尚书蹙眉:“此计风险极大。若皇上信了秋景明的‘边报’,我等反落个‘阻挠军务’的罪名。”
“但坐视不理,国本将危。”沈隽意抓起案上的密报,“我相信陛下英明,定能察觉其中蹊跷。”
话音未落,平阳公府的管家跌撞而入,手中邸报的边角已被攥得发皱:“少爷!秋侍郎的奏折已呈入宫中!他奏称辽东危在旦夕,恳请皇上即刻召开紧急朝会!”
“什么?”沈隽意惊起,烛火晃得案上密报簌簌作响,“何时朝会?”
“戌时三刻,在文华殿!”管家喘着粗气,“听说皇上已准奏,着令所有军机大臣与会。”
李尚书脸色煞白:“若让秋景明在朝会上先声夺人,我等再难辩驳。”
“不能等了!”沈隽意将密报分成两沓,一沓塞入袖中,一沓推向凌降曜,“表兄,若我等遇险,你即刻携此密报奔御史台,请都御史联名上奏!”
凌降曜双手接过,郑重道:“表弟放心。秋氏此刻狗急跳墙,你二人务必小心。”
夜色如墨,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月下泛着冷光。沈隽意与李尚书穿过永巷,靴底踏在青砖上的声响惊起檐角宿鸟。长街两侧的宫灯在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时而瘦长,时而扭曲。
行至午门西侧,禁军校尉横戟拦下:“何人夜行?出示腰牌!”
李尚书解下玉带扣上的双鱼牙牌:“兵部尚书李修远,偕大理寺钦差沈隽意,有紧急军务面圣。”
校尉验过腰牌,目光落在沈隽意腰间的鎏金关防上:“稍候,待某家通传。”
片刻后,王承恩匆匆赶来,手中拂尘的穗子在夜色中微微颤动:“沉大人,李大人,这深更半夜的……”
沈隽意上前一步,压低嗓音:“王公公,我等有足以倾覆朝局的密情禀报,关乎国祚安危,恳请通融面圣。”
王承恩眸光一闪,扫过两人紧握的密报卷宗,忽而长叹一声,侧身让道:“随咱家来吧。陛下此刻正在养心殿批阅军报,能不能见着,就看二位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