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2章
平阳公并不了解两人之间的机锋,闻言,目光不由落了过来,笑道:“嫂子说笑了,谁敢说镇国公府乃是莽夫?爹和大哥,以及各位先祖戍守边关多年,能叫那边的蛮族不敢入侵咱们大晋,可见是足智多谋,英勇无比!”
谢夫人笑了笑,并不多言,视线扫过平阳公夫人,点到即止,让开身子,“且进去吧!娘还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好。”
“姑父,姑姑请!”
平阳公和平阳公夫人便行礼后就进了屋,里间已然坐了不少亲眷,谢老太君坐在首位,见到女儿一家,她神色间有些复杂。
“母亲。”
平阳公夫人勉强挪动脚步,来到谢老太君身旁,轻轻福身一礼。
“且坐下吧!”谢老太君叹了口气。
她是知道自己女儿性格很是要强,故而也没跟女儿置气。
平阳公夫人坐下,“母亲今日可安好?”
“自是很好,你大嫂很是能干。”谢老太君接了句,觑着她紧攥着手帕的手,眼中闪过一了然,压低嗓音道,“今日之事,不是你所期盼的吗?怎么,如今瞧着倒是不开心了?”
平阳公夫人神色一僵,“……母亲说哪里话?咱们家,咱们家人丁兴旺,我自是开心的……”
“哼!”谢老太君冷冷道了声。
“母亲难道还要怪我不成?”平阳公夫人脸色一白,眼眶就是一红,“我如今的处境多么艰难,您不是没有见到的。我也是迫不得已,当年也是您给我相看的人家,如今倒是全成了我的不是?”
谢老太君闻言,到底是唯二的女儿,这位更是因为长年在身边,自己娇惯的厉害,现在看她这般,说心里不心疼是假的。
所以,她长长地又叹了口气。
好在此时谢知彰已然进来回话,“祖母,时辰已到,宾客也差不多到齐了。”
谢老太君点点头,顺坡下驴,轻拍平阳公夫人的手:“去吧,回到你身边丈夫。记住,谢家永远是你的娘家。”
平阳公夫人眼眶一湿,迅速抬头凝视着母亲片刻,就起来转身回到了平阳公身旁。
平阳公一家被安排在贵宾首座,紧邻主家席位。
凌降曜特意让母亲坐在自己与父亲中间,时不时用余光留意她的反应。
随着谢府管家一声高喊:“认祖仪式开始!”
丝竹声骤停,整个宴会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主位。
谢老太君扶着金丝楠木扶手缓缓起身,她精神矍铄,眉目生光,“感谢各位今日拨冗前来,共同见证我谢家大喜!”
她的目光扫过满堂宾客,最终落在沈隽意身上,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吾家孙儿,隽意虽自幼流落民间,却勤勉向学,终得高中状元。此乃谢家之幸,更是朝廷之福!便是阿岑在泉下有知,也是会含笑的!”
厅内顿时响起如雷掌声,众人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
在他们看来,谢家不仅得了个状元郎,更是为家族添了无上荣光。
毕竟从前镇国公府只有武将,如今也出了文臣。
可不是如虎添翼!
谢老太君抬手示意安静,语气庄重:“今日,我谢家正式认沈隽意为族中子弟,录入族谱,赐予传家玉佩!从此以后,他就是我谢家血脉!”
谢知彰双手捧着红绸包裹的族谱上前,当众翻开描金扉页,饱蘸浓墨,将“谢隽意”三个大字工整地写在族谱新页。
“阿隽!”
沈隽意闻声缓步上前,在众人注视下,双膝跪地,神情肃穆。
谢老太君展开泛黄的谢氏家谱,声音庄严而不失温情:“隽意,你可愿入我谢家门,尊谢家祖宗,守谢家家规?”
沈隽意抿了抿唇,对上谢老太君慈爱的目光,“愿一生恪守谢门规矩,不负谢家恩情!”
说完,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地。
谢知彰呈上描金漆盒,谢老太君亲手取出一枚翡翠玉佩。
玉佩通体碧绿通透,中间雕刻着一只英武非凡的白虎,底部的“谢”字家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此乃谢家子弟的身份玉佩,今日交予你,望你不忘初心。”
当沈隽意唤出那声“祖母”时,谢老太君眼眶瞬间泛红,颤抖着将玉佩挂在他腰间,又轻轻抚过他的发顶:“好孩子,起来吧。”
沈隽意起身,又向谢知彰深深一揖:“长兄。”
谢知彰笑着将他扶起:“自今日起,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这一幕落在平阳公夫人眼中,她猛然抓住座椅扶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那枚玉佩,分明是当年谢危岑的玉佩!
当年,她跟弟弟情深意重,如今倒是阴差阳错的,自己的亲生儿子竟变成了弟弟的儿子了,还得了他的玉佩。
命运的轮回,何其讽刺!
凌降曜眼疾手快扶住平阳公夫人,担忧道:“母亲,您脸色很差。”
“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平阳公夫人强撑着不愿示弱,勉强道。
平阳公见状皱了皱眉头,立刻吩咐:“阿曜,扶你母亲去休息。”
平阳公夫人被搀扶着去了偏厅,确认四处无人,她松了口气,对凌降曜道:“阿曜,你且出去继续观礼吧!我就是有些累,单独休息会儿就好。”
“我不放心母亲……”凌降曜担心道,“我陪着母亲吧!”
虽然事情是照着自己想象的方向发展,但是他这心里就是难受。
特别是看到谢家对沈隽意的上心后!
倒不如留在此处看顾母亲。
平阳公夫人扯了扯唇:“真的没事,阿曜,你且出去吧!”
凌降曜瞬间明白。
恐怕是母亲看到沈隽意出息,如今又入了谢家门,断了她的念想,从此以后,只能守着自己这个没什么出息的孩子,所以心里很是纠结难受。
想到此,他眸色不由一沉,但是面上却不显,只是笑了笑,如其所愿地起身,“那成,我出去继续观礼,母亲若是有事,且叫丫鬟来唤我即可。”
“好。”见孩子听话懂事,又会关心自己,平阳公夫人心中一暖,神色缓和了许多。
凌降曜微微福身一礼,旋即就退出了门。
只是,待得门合上后,他的神色就陡然沉了下来。
果然这血缘亲情就是断不得的。
他这好母亲,嘴上念着他,心里却是放不下沈隽意的。
想到此,他不由紧紧地攥住了手心,指甲抵住掌心,生生作疼。
他得想个好法子才好呢!
凌降曜回来时,沈隽意正笔直地跪在厅堂中央的青砖上,玄色锦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
他有条不紊地向诸位长辈行叩首礼,玉冠束起的墨发随着动作轻晃,眉眼间流淌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全然不见半点流落民间的痕迹,倒像是自小在这朱门绣户里熏陶长大的嫡子。
“祖母、姑祖母、大哥、二表哥……”
他清朗的声音带着胸腔共鸣,恭敬的称呼里透着恰到好处的亲昵。
姜映梨立在他身侧,一袭石榴红襦裙将她衬得明艳动人,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怯弱拘谨,她落落大方地随着丈夫行礼,眼波流转间皆是笑意。
“侄媳妇姜映梨,见过诸位长辈。”
她清脆的嗓音在厅堂回荡,引得满堂宾客纷纷侧目。
谢老太君望着这对璧人,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好一对金童玉女,当真般配!”
“母亲说得是。”谢夫人接过话头,眉眼间都是满意,“阿梨这孩子性子爽利,不扭捏作态,瞧着就让人欢喜。”
上座的吴夫人也跟着赞叹:“早就听说过这位姜姑娘,听闻她虽然出身草莽,但她一介女流竟敢与那些仗势欺人的衙役理论,为百姓讨公道,这份胆识,寻常男子都比不得!”
姜映梨俏皮地眨了眨眼:“不过是见不惯那些人以大欺小罢了,官员不就是要为民请命么?”
她这番率真言语惹得满堂哄笑,就连平日里端着架子的贵妇人都不禁掩帕轻笑。
谢府宴会厅里的气氛,因着她的爽利性子一下子活络起来。
趁着众人寒暄,谢老太君悄悄起身,往偏厅走去。
作为母亲,她太了解女儿了——此时的婉儿,必定独自躲在暗处黯然伤神。
心中既心疼女儿的苦楚,又对她当年的选择耿耿于怀,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老太太也不禁叹了口气。
偏殿内寂静无声,平阳公夫人怔怔地望着窗外。
远处传来的欢笑声飘进耳中,每一声都像细针刺在心上。
“好些了吗?”谢老太君挥退下人,缓步走到她面前。
平阳公夫人慌忙起身行礼,声音发颤:“母亲。”
谢老太君摆了摆手,在檀木椅上坐下,目光如炬地盯着女儿苍白的脸:“你若肯认下他,如今他就是平阳公府的嫡子,哪里还用得着入我谢家门?”
平阳公夫人攥紧了帕子,别开脸去,“母亲何必明知故问。我能怎么办?若认了他,府中上下如何交代?阿曜又该如何自处?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法子!”
“哼,倒是会给自己找借口。”谢老太君冷笑一声,“你若真有决心,何至于束手无策?说到底,不过是怕得罪平阳公,怕丢了现在的荣华富贵!”
这话如同一把利刃,直直戳中要害。
平阳公夫人浑身一颤,声音苦涩:“母亲难道不明白?我若认了隽意,只怕连阿曜都保不住”
“所以你就为了一己之私,舍弃亲生骨肉?”谢老太君失望地摇头,“你弟弟泉下有知,该多心寒。”
提起早逝的胞弟,平阳公夫人再也绷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母亲别说了我何尝不想认回阿隽,可我真的别无选择啊!”
谢老太君重重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无用了。我丑话说在前头,从今日起,隽意就是我谢家的人,与你平阳公府再无瓜葛。你们莫要再打他的主意。”
平阳公夫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母亲这是要彻底断了我和他的情分?”
“这情分,是你自己先斩断的。”谢老太君语气冷硬,“阿隽以后若是有了出息,那也是我谢家的荣耀,与旁人无关。”
她心里清楚,当年女儿因着种种顾虑不敢认子,如今见孩子功成名就,难免会心生波澜。
这人心的复杂,着实让人唏嘘。
见女儿泪流满面的模样,谢老太君到底还是心软了:“娘不是不体谅你的难处。只是事已至此,你就放下吧。好好教养阿曜,别再徒增烦恼。”
母女俩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见女儿情绪渐渐平复,谢老太君才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凌降曜出现在门口。
平阳公夫人脸色骤变,心中警铃大作。
他听到刚才的对话了吗?凌降曜却神色如常,恭敬行礼:“外祖母。”
谢老太君上下打量着外孙,眼神里带着探究:“阿曜来了。”
“父亲惦记母亲的身子,让我来请母亲去前厅用膳,用完就准备回府。”凌降曜微笑着说,语气自然。
平阳公夫人紧张地观察着儿子的表情:“阿曜,你在门外多久了?”
“刚到,正准备敲门就见祖母要出来。母亲可觉得好些了?”凌降曜关切地问。
听他这么说,平阳公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好多了,就是有些累。”
谢老太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外孙,叮嘱道:“既然如此,就扶你母亲过去吧。今日是大喜日子,莫要扫了兴。”
“是,谨遵祖母教诲。”凌降曜上前扶住母亲,两人往大厅走去。
走在幽静的回廊上,平阳公夫人还是忍不住问:“阿曜,你真的没听到什么?”
凌降曜露出疑惑的神情:“母亲说什么?祖母和您不就是聊聊家常?”
见他神态自然,平阳公夫人稍稍安心:“没什么,就是些闲话。”
“母亲别多想,若是累了,用完膳我们就早些回府。”凌降曜体贴地说。
“好。”平阳公夫人应着,心里却依旧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