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平阳公夫人顿了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平阳公继续道:“沈隽意与阿曜同在翰林院,作为编修,主要负责修撰国史、草拟诏书,还能参与皇帝的讲学。倒是个好去处!”
闻言,平阳公夫人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很快就掩饰过去,勉强笑了笑,宽慰道:“阿曜,你别着急。慢慢来,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平阳公冷哼一声:“心浮气躁。翰林院的官员都是从基层做起的。你给我安心做好典籍的工作,积累资历,日后自然会有升迁的机会。”
凌降曜恭敬应声,“是,父亲教训得是。儿子谨记于心。”
但他心里的不甘却丝毫未减。
他知道,以沈隽意的才华和风范,再加上谢家的支持,日后必然平步青云。
而他,即便有平阳公府的出身,在翰林院这种以才学为尚的地方,恐怕也难以超越那个人。
除非……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
平阳公似乎看穿了儿子的心思,语重心长道:“老实说,为父也不满意你只做个小典籍。但既然已经这样了,就要拿出气度来。切记,在官场上,最忌心浮气躁。你要学会忍耐,积累力量,等待时机。”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谁能笑到最后,尚未可知。”
凌降曜深吸一口气,恭声道,“儿子明白了。”
平阳公挥了挥手,“好了,天色不早,你明日还要去翰林院,早点回房休息吧。”
“是,父亲。”凌降曜行了一礼,退出了主厅。
接下来的日子里,凌降曜开始了他在翰林的生活。
每天早上入署,晚上才能回府。
作为典本,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整理文书、抄录文件,偶尔也需要做一些简单的校对工作。
这些工作虽然琐碎,但也让他逐渐熟悉了翰林院的运作方式和朝中的各种事务。
然而,令凌降曜难以忍受的是沈隽意在翰林院中如鱼得水,很快就受到了上司的赏识。
短短几天内,沈隽意已经参与了几次重要文书的起草工作,甚至被大学士授予点名,加入了一个修改撰国史的小组。
这日,凌降曜正在整理文件夹,忽听侍从来唤。
“凌典簿,掌院大人要见你。”
凌降曜握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宣纸上的字迹洇开墨团,他搁下笔,对着铜镜快速整理官服,玉带上的缠枝纹硌得掌心发疼。
穿过九曲回廊时,各种揣测如蜂群般涌来。
莫不是这段时日誊抄文书出了纰漏?
踏入大学士书房,檀香味裹挟着墨香扑面而来。
凌降曜垂首行了全套谒见礼,广袖扫过青砖时带起细微声响:“不知大人唤学生前来,有何差遣?”
伏案批注公文的老学士抬起眼眸,目光锐利,语气波澜不惊:“前日见你誊写的经史札记,蝇头小楷倒有几分功底。”
他推过案头一摞泛黄卷宗,封皮上《前朝典章实录》几个朱砂字鲜艳如血,“这些需重新抄录成册,明日起开始吧。若遇缺页错漏,随时来问。”
凌降曜心头猛地一跳。
前朝秘档向来是翰林院里的烫手山芋,能接手这种差事,分明是被委以重任!
他强压下狂喜,声音却还是带了几分颤抖:“学生定当逐字校勘,不敢有半分懈怠!”
正翻阅着卷帙浩繁的档案,忽听外面传来声音:“沈编修到了。”
“进来。”
凌降曜握着卷宗的手指骤然收紧,羊皮纸边缘在掌心压出红痕。
随着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月白色衣角掠过门槛,沈隽意束着玉带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学生见过大学士。”
“此番唤你来,是为这份赈灾策论。”大学士将素绢奏章推过去,墨迹未干的纸上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皇上明日便要过目,需着重润色钱粮调拨那部分。”
沈隽意俯首接过奏章,袖口露出一截缠枝纹:“学生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大人重托。”
他起身时不经意扫过凌降曜的方向,目光交汇的刹那,凌降曜仿佛被烫到般别开脸。
看着沈隽意捧着奏章离去的背影,凌降曜盯着自己怀里的旧档案,指甲深深掐进纸页。
同样是初入翰林院,一个能参与关乎国计民生的策论润色,一个却只能与故纸堆为伴。
跟大学士辞别后,他刻意加快脚步追上沈隽意,皮笑肉不笑地道,“沈兄这笔杆子,果然让旁人望尘莫及。”
沈隽意正将奏章收入楠木匣,闻言抬了抬眼,目光清冷淡漠,“世子言重了,不过是为是尽本分罢了。”
“好个本分!”凌降曜冷笑出声,“状元郎的本分,怕是要直通天听了?”
对方却只是将匣子锁好,声音不带半分情绪:“假以时日,你我皆有机会。”
说罢抱匣离去,青石板上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穿堂风里。
“沈、隽、意!”凌降曜见他油盐不进,不由着恼。
是夜,凌降曜躺在硬板床辗转反侧。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树影,他盯着晃动的暗影,突然翻身坐起。
既然才华难以短时间超越,那就另辟蹊径!
天刚破晓,他便揣着精心准备的江南茶点,敲响了翰林院东厢房的门。
此后半月,凌降曜每日穿梭在老编修们的值房之间。
他记得张校对偏爱湖州的毛笔,王编修常咳嗽需润喉的蜜饯,甚至连门房老周的孙儿喜欢糖画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当他终于能自如地坐在堆满典籍的隔间,听着那些藏在茶水间的秘闻时,一个消息让他瞳孔骤缩——沈隽意主笔的《世宗实录》里,对某次宫变的记载似乎与官方口径相悖。
表面上,凌降曜依然每日按时抄录档案。
他特意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原文中的错漏,甚至绘制出时间轴备查。
当大学士在晨会上当众展示他批注详实的抄本,夸赞“后生可畏”时,凌降曜垂首谢恩,余光却瞥见坐在首排的沈隽意轻轻颔首。
这个动作让凌降曜攥紧了袖中的记事簿,那上面详细记录着《世宗实录》存疑段落的页码。
他闭了闭眼,没有多言,而是听从大学士的安排,继续去做他的工作。
当他落值回府时,听闻父亲今日也早早结束了公务回来,此刻正在书房。
他先绕去母亲居住的兰芷院,雕花木门半掩着,丫鬟绿萼轻声告知:“夫人晨起便说头晕,刚服了安神汤歇下了。”
凌降曜便也没多留,只说晚些再来给母亲请安,就转身往外走。
穿过九曲回廊,书房门扉半开,墨香混着松烟香扑面而来。
平阳公正低头批注公文,抬头见儿子进来,眼角笑意渐浓:“阿曜今日怎得那么早回府?翰林院事务不忙?”
凌降曜整衣行礼,“翰林院一切安好,近日整理典籍倒也清闲。”
“听说皇上有意重启秋祭,后头翰林院应该少不了事儿。”平阳公搁下笔,慢慢道。
“却也有耳闻,但现在还不曾布置下任务,故而也不知晓实情。”凌降曜答道。
平阳公满意颔首,从案头取出一封烫金请柬,“谢家前日送来帖子,要为沈隽意办状元宴,邀我们全家赴宴。你母亲说身体不适,想推辞不去。但这是她娘家的大喜事,哪有缺席的道理?你觉得呢?”
凌降曜心中猛地一紧,面上却维持着平静:“父亲所言极是。谢家与母亲血脉相连,如此盛事,自然应当亲自道贺。”
“正是此意!”平阳公将请柬重重一拍,“等下我便去劝劝你母亲。你也准备准备,三日后随我一同前往。”
他突然意味深长地看向儿子,“沈隽意是个不可多得之才!谢家大张旗鼓办宴,邀我们赴会,是要正式昭告此事。你身为平阳公府嫡子,日后在朝堂与他多有交集。同为科举出身,又有这层渊源,理应相互照应,携手并进。”
凌降曜暗暗松了口气,看来父亲只知其一,不知沈隽意与平阳公府的隐秘关联。
他恭敬行礼:“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好,下去吧!”平阳公见儿子听劝,连连颔首,示意他出去。
告退后,凌降曜耽搁了会儿,来到母亲的院落。
平阳公夫人已然起身,正倚着窗边发呆,神色黯然,见儿子进来,强挤出一丝笑容:“阿曜,你回来了?”
“听闻母亲身体不适,特来探望。您可看过大夫,吃过药了?”凌降曜行礼,关切问道。
平阳公夫人心口一暖,“都看过了,就是劳累过度,让我好生休息休息。”
“都是儿子的错,让母亲劳累至此。”凌降曜颇为愧疚。
“这与你有何干系?”平阳公夫人见儿子自责,心一软,朝着招了招手,“最近当值得如何?”
“劳烦母亲挂心,我一切都好的。翰林院上下待我都好,上峰也很是关照我。”
凌降曜自是报喜不报忧,就令平阳公夫人更为心疼。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凌降曜,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瘦了点,回头还是得让府中多给你送些吃食补品,你身子骨弱,外头的吃食哪里有家里的好。”
“多谢母亲挂念。”凌降曜说着,又折回了正题,“母亲,父亲已回府,方才提及谢家的请帖……”
平阳公夫人脸色瞬间一白:“我身体不便,这种场合,我实在……”
“父亲说谢家是您娘家,如此喜事应当出席。他还说,谢家此次要正式认沈隽意为家族子弟。”凌降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母亲的反应。
“我实在不宜出门”平阳公夫人声音发颤,话未说完,便被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夫人,我进来了。”平阳公大步踏入,见妻儿都在,笑道,“正好,一起商议谢家宴会之事。”
“老爷,我这身子实在……”
“荒唐!”平阳公打断道,“谢家是你娘家,又是为状元郎贺喜,这等盛事怎能缺席?此事不必再议,我已吩咐好,届时你定要盛装出席。”
平阳公夫人无奈颔首:“是,老爷。”
平阳公转向凌降曜:“阿曜,你也要做好准备。沈隽意既是谢家子弟,又是你的同僚,今后我们就是血亲了,日后在朝堂上,你们表兄弟更应相互扶持。”
“……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待平阳公离开,平阳公夫人长叹一声,眼中满是忧虑。
凌降曜握住母亲的手轻声安慰:“母亲不必担心,一切有儿子在。”
三日后,镇国公府张灯结彩,车马如龙。
平阳公府马车内,气氛凝重。
平阳公身着正装,神色从容。
平阳公夫人华服加身,却脸色苍白,神情恍惚。
凌降曜则是心不在焉,内心忐忑不已。
“到了。”
马车停稳,平阳公率先下车,伸手搀扶夫人,“今日是喜事,夫人需得打起精神。”
步入宴会厅,只见沈隽意身着华贵锦袍,跟着谢知彰立于门口,面带谦和微笑,正与宾客寒暄。
谢老太君坐在主位,满面春风。
“姑父、姑姑、表弟来了,快快请进!”谢知彰热情迎上。
平阳公拱手笑道:“府中盛情,岂敢不来?再者沈公子高中,实乃咱们家中之大幸事!"
谢夫人看向平阳公夫人:“妹妹,怎么脸色这般不好?可是身体不适?”
“托姐姐的福,一切安好,就是昨夜没睡好。”平阳公夫人摸了摸脸,强颜欢笑,“今日是大喜……”
“可不是大喜嘛!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落到了我谢家门楣上。”谢夫人意味深长道,“我谢家自开朝以来,头回出了个状元,今后好歹不能再被人叫成是莽夫了。”
平阳公夫人神色僵了僵,自是听出了她话语里藏着的刺儿,心口一痛。
当初是她主动不要的沈隽意,结果他竟是中了状元。
好在他入了娘家门下,成了弟弟的孩子,这也相当于自己的孩子了。
如今她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