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神谕(6)
“陛下,明昭公主殿下已经到访。您……”
听到门外苏莱曼的提示,达尔愤怒地举起青瓷茶杯,朝门外摔去。
“烦死了!”
近来,她被朝中大臣强行牵扯着做出各类决策,本就心烦意乱的她没能从库尔曼汗身上摄取更多情绪价值用于平息心中怒火,眼下更是将不快的来源归咎于扰乱她一时清静的所有人。
“达尔,冷静一点。”
在达尔即将发作时,库尔曼汗立即出声制止了对方。
近来达尔的性情变得越发易怒,这半个月更是连回馈库尔曼汗提供的安抚都做不到。
库尔曼汗淡漠地看着烦躁的达尔,态度已从一开始的迷茫急切转为习惯。
她这段时间独处时总在思考:达尔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发生变化的呢?她们二人的关系又是从何时开始失衡,最终转变为只有单向的情感付出的呢?
思索到最后,库尔曼汗发现:一切都是从两三年前达尔加冕为王开始出现变质的。
达尔的光芒的确闪耀,但又何等脆弱——脆弱到只要被琐事缠身就会变质,所以为了永葆自己的光环不灭,达尔把绝大部分原本应该由自己签办确认的国务甩给拥护她上位的保王派。
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眼下北垣不太平,许多大事终归还得要身为王的达尔来拿主意,她也正是因此才难以维持那层光芒,将其内荏的一面暴露出来。
所以,对于这样的达尔,她理当完全包容——在漫长思考的终点,库尔曼汗选择完全隐去自己身为人类具备的迷茫,试图扮演达尔理想中的神明应有的姿态。
达尔在被库尔曼汗喊停以后,用错愕的目光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我非要在这种时候还要保持冷静不可?”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达尔。”库尔曼汗用双手抓住达尔的肩头,“答应我,最起码不能让底下人认为你的光辉不再,好吗?”
见达尔似乎仍颇有微词,库尔曼汗又补充道:“我还要替你面见明昭公主,只要能争取到东凰的助力,我们相处的时间会变得更多的,所以在那一刻到来之前,请你忍耐一会儿,好吗?”
“……好。”
见达尔终于松口,库尔曼汗挤出一个熨帖的笑,她第一次在祭祀活动以外的时间点离开那座小房间,顺着长廊一路走到寺庙正殿,坐在阿拉木神像右侧的神座。
正殿中央立着近三米高的阿拉木神像,神像后方则贴满了用圣子圣女的皮绘制的画像、符咒。
每每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库尔曼汗都不愿承认自己这副皮囊之下寄宿的是如野兽般的灵魂。
她透过半透明的纱帘,在昏暗的玛尔油灯的照耀下看到对面陌生的绛紫色身影,猜测那大约就是达尔一直鄙夷的异国公主。
“请问,是库尔曼汗大人吗?”
库尔曼汗没想到帘帐对面的人竟然会主动发出亲切的问候,社交经验近乎等于零的她先是发出“诶?”的一声,随后才一板一眼地答道:“是的。”
“我在初到北垣时就想过要直接和您谈一谈,不成想您居然会主动邀请我。毕竟您是北垣至高无上的存在,任谁都想要瞻仰一番,确认一直以来守护北垣的究竟是何等强大的神明——希望我这一僭越的想法不会冒犯到您。”
“呃……不,我并未觉得有什么冒犯的,不如说我所做的并不是那么伟大的事情。”
可帘帐外清亮的声音并不打算继续这番冗长的客套问候:“那么,原本从不直接面见外客,只接见王和信徒的库尔曼汗大人,究竟有何要事要面见我这混血的浅薄之辈呢?”
库尔曼汗听得出来,对面人自抵达北垣以后,似乎遭受过不少北垣贵族的轻视,会因此产生不满也是情理之中。
她用冒冷汗的掌心轻轻拍拍自己的脸,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务必拿出阿拉木转世应有的气度,这才镇定下来。
“其实也不为什么,您应该知道帝国撤兵的事情吧?”
帘帐外的人轻笑一声,库尔曼汗听出她的语气带了点了然:“当然,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前线和众将士同在,帝国军撤兵的时候,我还曾当面与他们作别。”
“这样啊……”
“现如今反抗军的气势和人力已完全不同往日,在我启程来到王宫的路途中,反抗军已全面攻占缅诺戈尔北半边,并试图像从前攻打科克托那样,向缅诺戈尔南部地区发起攻击。”
此时,帘帐外的声音戛然而止,未等库尔曼汗反应过来,隔在二人之间的帘帐便被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笑意的特蕾莎掀开。
“与此同时,反抗军东面部队也从未放松过对乌斯季卡的攻击,只怕再过一段时日,乌斯季卡的城防要塞也会被他们击溃——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北垣守护神的您究竟想要我做什么呢?”
这是自索菲特之后,第二次有人主动掀开门帘,试图一睹她的真容。
库尔曼汗被迫将不安的视线转移到特蕾莎的脸上,她原以为自己会因明昭公主僭越的行为生气,可在发现对方绿色的眼眸中盈满真诚后,原本局促的库尔曼汗反倒因此镇定下来。
“虽然事到如今才正式拜托您为时已晚,但还请恕我提出一个不情之请——请您下一道旨意,安排东凰的支援军前往卡拉库姆干寻找反抗军的后勤营地,并将其摧毁吧。”
话音一落,寺庙正殿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特蕾莎低着头一言不发,倒让库尔曼汗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去多久,久到库尔曼汗开始出神暗自数数的时候,特蕾莎才再次仰头看向神座上的库尔曼汗,眯眼笑起来。
“我大概能理解您的用意,毕竟这是当下为数不多可以扭转局势的策略。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为什么您会让东凰军负责完成这么重要的任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