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一贱下天山

第482章 袭海州(一)

  十月二十日的海州卫,被一场细碎的雪花裹得严严实实。

  浅灰色的天空低低地压在城头,像是随时都会塌下来,将这片萧瑟的土地彻底掩埋。

  城墙的垛口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被北方一吹,纷纷扬扬地向外飘散。

  何寿山缩着脖子,将棉甲的领口又紧了紧。

  他身上套着的汉军正白旗佐领甲胄,铜钉早已磨得发亮,边缘处甚至能看到露出的锈迹。

  作为海州卫城的守将,他此刻站在南门的箭楼上,目光越过白茫茫的旷野,望向南方那片无尽的雪原,心里像揣着块冰,凉得他发慌。

  “佐领大人,你都站这儿半个时辰了。”身后传来亲兵何福的声音。

  这小子是他从保定府带出的族弟,十年前,跟着他在大凌城降了大清,又随着他入了汉军正白旗,算是他最为贴己的人。

  此刻,他捧着件油腻的貂子皮袄,手冻得直哆嗦,还带着浓浓的鼻音:“这风跟刀子似的,再站下去,怕不是要冻掉耳朵。”

  “何福,你说这雪,能把路封到什么时候?”何寿山的声音裹在风里,散得七零八落。

  何福讨好地将皮袄往他肩上披,陪着笑:“怎么,大人还盼着路通?依小的看,最好开春都别通!再下几场大雪,将这路一封,明军那帮兔崽子就过不来了。”

  “明军还敢来?”何寿山嘴角一撇,“他们哪来的胆子?数年前,黄龙带着上万的精锐,想要过来占便宜,不照样让咱们大清的骑兵砍得脑袋滚成了球?现在,就辽南镇那点残兵,怕是龟缩在盖州,连城门都不敢出。”

  “大人说得是!”何福将双手放到嘴边,使劲地哈气,“两个月前,他们还想跑来海州卫打秋风,结果遇到镶黄旗的三百甲骑,吓得一股脑地就跑回了盖州,连他们攻下的耀州都不敢待。”

  何寿山哼了一声,没接话。

  数年前,盖州一战,阿济格率数千甲骑打得黄龙丢盔弃甲,还于阵中将其斩杀,然后一路向南推进,连克明军数座堡寨,直接杀到旅顺城下。

  要不是天气转暖,明军水师再次活跃,源源不断地提供物资军械,还有那新华人出动几百个火枪兵来救,说不定我大清就能一举覆灭整个辽南镇,荡平辽东半岛,彻底解除这个要害之敌。

  不过,经此一战后,辽南镇便一蹶不起,难以再对我大清构成威胁。

  虽然,后来明朝又重新任命了一位总兵,试图重整辽南,但其势已大不如从前,兵力仅维持在四五千人,一直龟缩于旅顺、金州、复州等三处沿海要塞。

  想不到,当我大清抽调大量兵力前往锦州与明军鏖战时,辽南镇居然狗胆包天,又蹿了出来,跟那新华人合兵连下熊岳、盖州、耀州,并试图攻打海州。

  当我大清镶黄旗三百甲骑对其发动猛烈攻击,立时将辽南镇吓退,一路又退回了盖州。

  不过,我大清兵力一时间不够,也未趁势收复耀州,将它当做与明军的缓冲。

  如今,已是初冬时节,天气转冷,大雪降下,想必明军不会在这般严寒天气里来攻吧。

  虽然,他不是很担心南边的明军打来,但所驻守的海州城却也甚是艰难。

  为了打赢锦州十余万明军主力,我大清几乎将所有能抽调的兵力和物资都尽数拉到了前线。

  原本有一千二百兵力驻守的海州卫,经过数次征调,如今只剩下他们这些汉军八旗的披甲兵,人数也仅六十余,其中二十多个还是两年前从杏山抓来的明军俘虏,因勤勉忠诚被破例抬旗入了汉军八旗。

  剩下的,就是抽选出来的一百三十多个青壮包衣,拿着临时加工赶制的木矛,轮流戍守。

  此时,就有数十个包衣正站在城墙上直打哆嗦,看着委实经不得大用。

  城里的百姓和居民?

  大多是些年迈体弱的汉奴,还有些汉军八旗留下的家眷,妇孺孩童占了八成多,别说打仗,能扛着锄头站在城头充充门面就不错了。

  更糟糕的是,城里还没多余的粮食,全都靠着麸皮、霉烂的陈粮勉强度日。

  那些汉奴更是以偷食草料、树皮充饥,这天气一转冷,估摸着又要冻饿而毙一大半。

  死了也好,可以省下一点吃食。

  要不然,这些汉奴偷了草料吃,那些牛马牲口可不就要饿肚子了?

  他转头望了望北面,心里更沉。

  辽阳城里,兵力也是少得可怜,只有满洲八旗镶黄旗五十多名甲骑,再加上两百多名老弱汉军步卒。

  若是海州有警,他们多半不会来救,镇守辽阳才是根本。

  至于盛京……

  他听闻皇上已经将所有八旗护军悉数带走,就连皇宫里的侍卫也没留几个,可以说是一座空城,尽是一些壮妇、半大少年以及“忠勤”的包衣守着。

  也不知道,现在锦州那边打成什么样了,更不知道,我大清会与明军相持到什么时候。

  唉,这明军怎么又变得能打起来了?

  从盛京传来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说是武英郡王阿济格在一个月前被明军炮子所伤,待巴牙喇亲兵将他抢回大营时,就已伤重不治死逑了。

  对于这个消息,何寿山是半信半疑,认为是明军放出的谣言,试图动摇我大清的军心士气。

  阿济格是什么人,那可是皇上的十二弟,尊贵的皇室宗亲、武英郡王,在与明军征战中,每战必克,鲜有败绩,怎么会在锦州前线、十数万大军中被炮子击杀呢?

  嗯,多半是谣传!

  何寿山晃了晃脑袋,就要转身离开城头,返回官署。

  “大人,你看那边!”何福突然扯了扯他的胳膊,声音发颤。

  何寿山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回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南方的雪原尽头,隐约出现了几个黑点,像墨滴落在宣纸上,正一点点晕开。

  他揉了揉眼睛,他娘的,莫不是雪地看久了,眼花了?

  可眨眼的功夫,那些黑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竟连成了一片灰黑色的潮水,正朝海州城的方向涌来。

  “那是……那是狼群?”何福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或者,是咱们大清的兵马……”

  “闭嘴!”何寿山低喝一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

  那根本不是狼群!

  那是旗帜,是兵马!

  是在风雪中猎猎作响的进攻旗幡!

  虽然距离太远,还看不清旗面,但绝对不是我大清的兵马。

  那汹涌的气势,那密集的队伍,怕不是几千人的规模。

  可问题是,我大清境内可还有这般规模的兵马?

  “敌袭!”何寿山拔出腰刀,大声地嘶吼道:“明军来袭!……全体戒备!”

  “快去,召集城中所有士卒集结!”何福被他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跑下箭楼。

  城墙上的一些包衣们也发现了城外的异常,纷纷伸长脖子张望,窃窃私语声像受惊的蜂群,在寒风中嗡嗡作响。

  “不要慌,各守垛口!”何寿山吼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快,快,都拿起家伙什,准备迎敌!”

  雪地里,一支庞大的队伍正缓缓逼近。

  最前面的是骑兵,大约有六七百人,胯下的战马踏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们穿着深色的棉甲,头盔上的红缨在白雪映衬下格外刺眼。

  骑兵后面,是黑压压的步兵,队列严整,肩上扛着长矛和火铳,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更让他心惊的是,队伍中间有数不清的雪橇爬犁,上面似乎还载着……几门火炮!

  那些火炮被十几匹马拉着,在雪地里碾出几道深深的辙痕。

  “大人,这得多少人……”一名汉军八旗领催哭丧着脸,低声呼道。

  何寿山紧咬牙关,手搭凉棚,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最少……最少四千人!”

  “完了……”那名汉军八旗领催回头看了一下逐渐乱起来的海州城,一脸死灰,“四千人?就咱们这城,怕是……怕是守不住啊!大人……”

  “守不住,也要守!”何寿山也是满脸绝望,“我大清军律,弃城者,皆斩!所以,咱们唯有死战,我等的妻儿家小方有活命的机会!”

  我大清军法严酷,规定“凡守城将吏,弃城而走者,论死,籍其家”。

  崇德三年(1638年),辽南镇总兵黄龙率五千精兵突袭盖州,汉军旗参领刘武元因弃守城池,被处斩首,其家产充公,妻儿家小皆被贬为包衣阿哈。

  相反,若将士力战而殁者,则恤其家,子袭职,妻孥给田宅。

  比如,崇德五年(1640年)松山之战中,被明军火炮击杀的蒙古佐领诺木齐、汉军旗参领刘玉良,二人的长子皆获袭父之职。

  而且,阵亡将士家属可继续领取死者半数俸禄,免除赋役。

  若子嗣年幼,则由旗内公库供养至成年。

  所以,为了后方的妻儿家小,何寿山唯有选择殉节死战,根本不敢弃城而逃。

  “铛铛铛……”沉闷的钟声在海州城上空响起,犹如丧钟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

  请收藏本站:www.c9bfbcdc82.sbs。笔趣阁手机版:m.c9bfbcdc82.sb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