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何田披麻带孝送完候爷最后一程,候夫人还是不能下床,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了也会问问府里的情况,因为王嬷嬷不在,剩下那些伺候的人又全都被世子拿捏住了,因此候夫人半点真相都不知道。
甚至就连她的亲女儿陈宝珠,也帮着世子一起隐瞒。
候夫人万万没想过宝珠会骗她,因此只当候爷还没死,又听宝珠说大少爷只回来看望过一次,她一边在心里暗骂大少爷是个白眼狼,不孝不仁,一边积极喝药,想尽快养好身子。
只可惜那些来自世子特别关爱的汤药,并不能让她迅速好起来,反而精神头越发短少,不由自主地陷入新一轮的昏睡,睡得全身越发疲软,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陈承志并不拦着妹妹去看望母亲,陈宝珠见了也不觉得亲娘每天这样昏睡有什么不对。相反,因为没有候夫人整日管束与说教,陈宝珠觉得这日子也挺舒坦的,就连刚刚丧父的悲伤心情也被这份自由给冲淡了。
自由又舒坦的日子没过几天,陈承志就笑眯眯地准备打发她出嫁,陈宝珠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早就及笄,一直没定亲是因为候夫人太挑剔。候夫人想要一个家世好、相貌好、人品好又有出息的女婿,她不愿女儿随便将就,本着宁缺毋滥的想法,陈宝珠就被耽搁下来了。
陈承志懒得花心思替妹妹打算,一心只想趁着热孝赶紧将她打发出去。他在距离京城几十里外的小镇上挑了一户富户,?????家中有着几十亩良田,这样的人家配妹妹足够了,至少嫁过去以后吃喝不愁。
陈宝珠当然不干,这已经不属于低嫁,这简直就是扶贫啊。她哭啊闹啊,可惜向来温柔体贴的好哥哥突然变了脸色,态度强硬,压根就不容她反对。
陈宝珠痛哭了一场,然后跑去找母亲做主。可是候夫人连说话都困难,精神恍惚到甚至都不能完全理解女儿即将出嫁这件事。
陈宝珠求助无门,她这一举动惹恼了陈承志,他下令把陈宝珠关在院子里,连她身边伺候的人也全都换了,只等着出嫁那日塞进花轿就行了。
陈宝珠被关在院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时候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亲大哥何田。
她出不去,只能想办法使人送信。这些新派来的下人对她没什么忠心,她只能用自己大半的首饰,才换来一个丫头肯冒险帮忙一次。
何田收到信,看完后淡淡一笑。
陈宝珠从来没拿他当大哥,这封求救信也带着高高在上的命令式,何田会理她才怪。
送信的丫头在外面等了很久,既没等到回信也没等到主子的召见。她只是一个下人,出府的时间是有严格限制的,不可能一直等下去,于是只好空着手回去了。
陈宝珠听了丫头的回禀,气得又把何田痛骂了一顿。骂完,心里还是有些希翼,想着终究是嫡亲的兄妹,就算何田再怎么生气不理人,定然会出手救她。
于是,陈宝珠不哭不闹了,一心只等着何田来搭救。她等啊等啊,直到被几个力气大的婆子硬塞进花轿,都没等来想象中那份理所当然的帮助。
陈宝珠被逼着嫁了人,候夫人渐渐发觉事情不对劲。
以前女儿每日都会过来看望她,虽说她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但十次里总会撞上三四次,这都快一个多月了,她竟连女儿的一面也没见过。
候夫人可不是什么傻白甜,她越想越心惊,连药都不敢喝了。就算有一个胆大的婆子要给她灌药,她也咬紧牙关,死活不肯咽下去。
也是因为她不肯喝药,缓了几个时辰,精神头竟然略好了一些。她挣扎着起身下床,想出屋看一看,却被下人们给拦住了。
候夫人这么久没下床,躺得手脚发软,哪里抵抗得过。被逼急了她只好拔|下头上的金簪,用尖尖的那头抵在脖项间,作势要自尽。
下人们全都慌了,到底是候夫人,万一出了人命,她们哪里担待得起?
下人们纷纷后退,不敢再阻拦,候夫人顺利地出了屋子,她慢慢挪动着去了女儿的院子,接着又去了候爷的屋子。就算下人们不敢告诉她半个字,她也大概知道了真相。
候府很大,候夫人的体力已经全部用光了。她跌倒在地上,累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她无声地流着泪,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一片真心待世子,虽说跟候爷打算好了,将来让世子把候府交给自己嫡亲的孙辈来继承,可是也没想过要让世子光屁|股滚蛋啊。她会分给他一些家产,让他衣食无忧。
世子的心为什么这么狠毒?
候爷刚死,他就迫不及待动手了,仓促间将宝珠嫁了出去。如今整个候府能辖制世子的也就只有自己……想到这,候夫人突然意识到她喝的药肯定有问题!
候夫人满脸泪水,又扯着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没有血缘的就是靠不住!全心全意待他时还好说,但凡影响到他一丁点儿的利益,变脸后比豺狼还要狠毒!
候夫人这时候想起何田了,心中无比悔恨。当初她漠视世子给儿子的养生汤里加料,如今也恶报到自己身上了!
她想出去找何田做主,可惜动不了,身边这些伺候的人全是生面孔,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他们是谁的人。
“夫人,地上寒凉,还是赶紧回屋吧。”壮实的婆子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像拎小鸡似的把候夫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候夫人被架着送回房间,不多时陈承志回来了。
他手里端着一碗刚刚温热过的药,走到床前,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温声道:“母亲,该喝药了。”
因为精疲力竭而睡过去的候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等看清面前的人是养子,她猛地瞪大眼睛,厉声道:“你……”
“母亲,先喝药吧,免得失了药效。”陈承志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端着碗就要硬灌。
候夫人赶紧咬紧牙关,拼命抵抗。
陈承志没有多话,一只手端着药,另一只手掐住候夫人脸颊的两侧。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迫使候夫人张开嘴,然后一股脑儿的把药灌了进去。
候夫人吞咽不及,一部分汤药从嘴边流了出来,顺着下巴和脖颈一路往下,弄脏了枕头和床铺。
陈承志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把碗放下,然后掏出手帕擦干净自己的手,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把人看紧了,若是再跑出去,你们也不必活了。”
屋里伺候的下人吓得噤若寒蝉,纷纷垂着头应是。
*
候府发生的一切,何田知道得一清二楚。看到候夫人被折腾得不轻,一副时日不多的模样,他知道自己该出手了。
何田直接去了衙门告状,还把当初给候爷的马动手脚的小厮给带上了。京兆尹不敢轻视,接了状纸后亲自带着人去了平阳候府。
陈承志万万没想到,明明当初他给了小厮一大笔银子,让他远走高飞,还是自己亲自送对方出城的。
候爷已经下葬,但候夫人还在后院困着。何田领着官兵一路闯进去,候夫人还在昏睡。随行的大夫给她扎了几针,候夫人很快就清醒过来。
看到突然出现的京兆尹和何田,候夫人悲喜交加,颤抖着声音把陈承志谋害她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的脸颊上还有两道残留的红印,那是陈承志掐她时留下的。接着,官兵又搜出药渣,经大夫检验,里面含有大量致人昏睡不醒的药材。
陈承志自知辩解无用,沉默地被带走了。关进牢房的那一刻,他深深后悔自己行事太心慈手软,如果他当初心狠一点,早早地把何田和那个小厮弄死,就不会有今日这场祸事了。
世子夫人杜曼香万万没想到丈夫竟然如此歹毒,惊慌害怕之下赶紧回娘家求救。她爹使了些手段,逼狱中的陈承志答应和离。杜曼香立刻收拾嫁妆,带着孩子连夜搬回了娘家。
至于后院那两个怀孕的妾室,杜曼香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们,如今她自身难保,哪怕和离了,有陈承志这样狠毒的前夫,她想再嫁个好人家也是很难的。
陈承志被判了秋后问斩,候夫人靠着一腔恨意,强撑着身子联系族老,把陈承志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然后叫来人伢子,把以前伺候过世子,或者投靠了世子的下人全部发卖。
那两名怀着孕的妾室也在被发卖的行列,她俩惊恐极了,挺着大肚子,好人家都不愿意买。毕竟买回去是做下人的,谁愿意买一送一?于是两人狠狠心,咬着牙落了胎。
整个候府的下人少了一大半,候夫人却觉得很清静,至少现在不用担心有人在她的汤药里下毒了。
她还想去看看女儿,可是做完这些她又倒下了。因为之前喝了太多的加料汤药,给身子造成了严重的损伤,已是力不从心。
她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便使人去请何田过来一趟。
何田没有推辞,很快就来了。
候夫人特意叫丫头给她好好地梳洗了一番,脸上抹了粉,换了一套鲜亮的新衣裳。即使这样,也难掩周身的憔悴病容。
“夫人最近身子可好?”何田进屋,客气地问候道。
候夫人见他连声“娘”都不愿意喊,心下酸楚,强忍着招手让他近前。
何田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病床前,等着候夫人继续往下说。
候夫人一时无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仿佛已经将何田的面容深深地印进脑海,她才开口道:“我如今知道错了,当初不应该那么对你,都怪我猪油蒙了心,反遭豺狼噬。”
她已经知道候爷去世的真相,一想到好好的候府变成如今这样,只因当年她调换了两个孩子,她就恨不得回到多年前,狠狠地给自己几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