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断腿与“善人
寒风凛冽,小石村的清晨被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喊撕裂!
“娘——!我的腿!我的腿好疼啊——!!!”
张寡妇张翠娘像被雷劈中,手里的水瓢“哐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鸿?特′小/说-王¢ +追/罪+辛¨章?节_
她疯了一样冲出低矮的院门,只见自己唯一的命根子——八岁的儿子铁蛋,正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抱着右腿撕心裂肺地哭嚎!那条腿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裤子上沾满了泥污和刺目的血迹!
旁边站着的是脸色煞白、手足无措的二癞子。
“铁蛋!我的儿!”张翠娘扑过去,想把孩子抱起来,可铁蛋一碰就疼得浑身抽搐,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怎么回事?!二癞子!你说!怎么回事?!”张翠娘猛地抬头,那双平日里刚毅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和惊恐的怒火,死死盯住二癞子,像一头护崽的母狼。
二癞子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眼神躲闪:“张……张嫂子!不关我事啊!铁蛋……铁蛋非要去后山崖那边摘野果子,说那边向阳的果子甜!
我拦不住啊!他……他自己不小心,脚下一滑,从……从那个小坡上摔下来了!真不关我事啊!”
他说的煞有介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懊悔,仿佛真是一个没看住孩子的失职帮工。
后山崖那边确实有片野果林,也确实有个陡坡,村里孩子都知道危险。二癞子这套说辞,天衣无缝。
张翠娘看着儿子扭曲的腿,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心都要碎了!她再刚烈,此刻也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断腿!这要花多少钱?找谁治?这冰天雪地的,孩子能熬过去吗?
“滚!你给我滚!”张翠娘抓起地上的土块,狠狠砸向二癞子,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愤怒。
二癞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嘴角却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任务完成的阴笑。
* * *
张翠娘的世界,瞬间崩塌。
请来的土郎中摇着头,说骨头断了,还错着位,他治不了,得去镇上找正骨的大夫,还得用好药吊着,否则这条腿就废了,搞不好命都保不住。/齐\盛.暁*税·枉? ¨嶵*新·漳_结-哽*新?哙·
去镇上?几十里路,冰天雪地!请大夫?诊金、药钱,那是一个寡妇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她翻箱倒柜,找出丈夫留下的唯一一点积蓄,又变卖了家里稍微值点钱的物件(包括丈夫留下的猎刀),凑在一起,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将她淹没。她白天拼命接更多的缝补浆洗活计,手指冻得开裂出血,换来的微薄铜板连买点粗粮糊口都勉强。
晚上守着高烧不退、疼得迷迷糊糊说胡话的儿子,心如刀绞,眼泪都流干了。她想去镇上找大夫,可孩子这样根本经不起颠簸。想去找二癞子拼命?
可那无赖早躲得不见踪影,就算找到了,打死他又能如何?儿子的腿就能好吗?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留下儿子一个人等死!
刚烈的性子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碾得粉碎。她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遍体鳞伤的母兽,只剩下无声的哀鸣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就在她抱着滚烫的儿子,看着那袋即将见底的糙米,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成灰白,彻底陷入死寂之时——
院门被轻轻敲响了。
张翠娘麻木地抬起头,透过糊着破麻纸的窗户,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院外。是那个……住在村西头,邪性的“王少爷”?
他来干什么?看笑话?还是……
张翠娘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屈辱和警惕,但更多的,是麻木的绝望。她甚至懒得去开门。
门却被轻轻推开了。王幽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走了进来。他脸色依旧苍白,带着病态的阴翳,但步履沉稳。
他看了一眼炕上昏睡的铁蛋,又看了一眼灶台边空荡荡的米缸和张翠娘那双红肿、布满血丝和冻疮的手。
“张嫂子。”王幽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怜悯,也没有居高临下,只是陈述事实,“孩子的腿,拖不得。”
张翠娘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刚想开口骂人,却听王幽继续道:
“我认识镇上回春堂的李大夫,正骨是一绝。·兰_兰*闻′血¢ ,庚,新¨罪?全¨药,我也能弄到。”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铁蛋因痛苦而紧皱的小脸上,“孩子还小,腿废了,这辈子就完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张翠娘最后的防线!她所有的刚烈、所有的自尊,在儿子残废的恐惧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不用你管”,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王幽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个等待交易的商人。
许久,张翠娘才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破碎的声音:“……为什么帮我?”她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心,尤其来自这个名声诡异的少年。
“因为二癞子该死。”王幽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他害了你儿子,也坏了我的规矩。小石村,容不下这种祸害。”
张翠娘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二癞子!是他!是他害了铁蛋!
“我帮你治好铁蛋的腿,让他以后还能跑能跳。”王幽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作为交换,你安心照顾孩子,以后……听我的吩咐。
放心,不会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只是需要你的时候,帮我做些事,比如……去镇上送点东西,或者……在某些人面前,说几句话。”
他刻意避开了“洪香主”这个敏感词,只强调了“听吩咐”和“做些事”,听起来似乎并不算苛刻。
张翠娘看着儿子痛苦的小脸,又看着王幽那双深不见底、却似乎带着某种奇异“承诺”的眼睛。
为了儿子……为了儿子能站起来……她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尊严?清白?在儿子的命和未来面前,一文不值!
“……好。”这个字,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带着无尽的屈辱和绝望的妥协。
“成交。”王幽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赖皮!”
一首候在院外的赖皮立刻跑了进来。
“去套车,铺上最厚的褥子。带铁蛋去镇上的回春堂,找李大夫,就说是我送去的。
”王幽吩咐道,又看向张翠娘,“张嫂子,你跟车照顾。药钱诊金,不用你管。”
张翠娘看着赖皮小心翼翼地将昏睡的铁蛋抱起,包裹严实,再看着王幽平静无波的脸,心中百味杂陈。
屈辱、感激、恐惧、还有一丝绝处逢生的茫然……最终都化为一种认命的麻木。她默默地跟了上去。
* * *
铁蛋的腿得到了及时救治。李大夫手法老道,正骨敷药,虽然过程痛苦,但保住了腿,也保住了命。
昂贵的药材流水般用下去,烧退了,疼痛也缓解了。张翠娘日夜守在医馆,看着儿子小脸上渐渐恢复的血色和偶尔露出的笑容,那颗被绝望冰冻的心,终于一点点融化。
对王幽的感激,也如同藤蔓,在心底悄然滋生。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他救了铁蛋的命!这是不争的事实!
几天后,铁蛋情况稳定,被接回小石村静养。张翠娘刚把儿子安顿好,赖皮又来了。
“张嫂子,王哥让我带你去个地方。”
张翠娘心中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安顿好铁蛋,默默跟着赖皮出了门。
赖皮没有带她去村西头的青砖房,而是径首走向村外一处偏僻的荒坡。寒风呼啸,枯草摇曳。
荒坡下,一个土坑己经挖好。
土坑旁边,像条死狗一样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布的二癞子,正惊恐地瞪大眼睛,发出呜呜的哀鸣。他旁边站着面无表情的刀疤刘和另外两个混混,手里拿着铁锹。
张翠娘看到二癞子,眼中瞬间爆发出滔天的恨意!就是他!害得铁蛋差点残废!害得她母子俩几乎坠入地狱!
“王哥说了,”赖皮指着二癞子,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凶狠,“祸害你儿子的畜生,交给你处置。想怎么出气都行,完事了,就地埋了,干净。”
张翠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报仇!亲手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她看着二癞子那惊恐求饶的眼神,想起铁蛋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起自己这些天来的绝望……
“啊——!!!”一声凄厉的尖啸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她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没有用刀,没有用棍,而是像最原始的野兽,用指甲狠狠抓向二癞子的脸!用牙齿狠狠咬向他的耳朵、脖子!
“畜生!还我儿的腿!还我儿的腿!!”
二癞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嚎,被破布堵住,变成沉闷的呜呜声,拼命挣扎扭动,脸上脖子上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张翠娘状若疯魔,完全沉浸在复仇的快意和巨大的悲痛之中!她撕咬着,抓挠着,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苦难和绝望都发泄出来!
刀疤刘等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赖皮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王幽的命令压了下去。
终于,张翠娘力竭了。她瘫软在地,满嘴是血,头发散乱,脸上泪水和血水混杂,剧烈地喘息着。
地上的二癞子,己经面目全非,奄奄一息,喉咙被咬破了一个洞,血汩汩地往外冒,眼神涣散,只剩下本能的抽搐。
“埋了。”刀疤刘冷冷下令。
两个混混立刻上前,将还在抽搐的二癞子拖进土坑,开始填土。冰冷的泥土迅速覆盖了那具残破的身体和微弱的挣扎。
张翠娘呆呆地看着土坑一点点被填平,看着那个害了她儿子的畜生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复仇的快意过后,是巨大的空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解脱?还有……对那个赐予她复仇机会的少年的……一种更复杂的、近乎臣服的敬畏。
赖皮走上前,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湿布:“张嫂子,擦擦吧。王哥说了,仇报了,以后安心照顾铁蛋。需要什么,跟我说。”
张翠娘木
然地接过布,擦着脸上手上的血污。她抬起头,望向村西头那间青砖房的方向,眼神不再有屈辱和抗拒,只剩下一种认命的平静和一丝……深藏的感激。
“替我……谢谢王少爷。”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棋子,己牢牢握在手心。
刚烈的寡妇,成了最忠诚的刀。
而她的命脉——铁蛋,便是那刀柄上,最牢固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