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鬼语集未语无痕

第673章 借寿灯

川南内江的乡下,山峦起伏,竹林掩映,田地里的油菜花开得正艳,黄灿灿一片连着一片。~微*趣^暁?税¨ .耕?薪*最^全′小河沟绕着村舍流过,水清见底,偶有鱼儿摆尾,荡起圈圈涟漪。

李国云的土房就在小河沟边上,青瓦泥墙,院坝里晾着刚洗的衣裳。堂屋门楣上挂着一面褪色的八卦镜,墙角堆着农具,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油腻腻的桌面上搁着半瓶老白干。

“你个砍脑壳的,一天到黑就晓得喝马尿,田头的活路做完了嘛?”

罗明珍叉着腰站在门口,嗓门大得震天响。她是个粗壮妇人,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双手结满了老茧,但眼睛里还闪着精明强悍的光。

李国云眯着眼睛,咂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吼啥子吼?老子累了一天,喝口酒咋个了?你个婆娘晓得个锤子!”

“我晓得个锤子?我晓得你龟儿懒得出奇!后坡那块地草长得比庄稼还高,你眼瞎了看不到?”

“明天去,明天去。”李国云不耐烦地摆手。

“明天复明天,你个短命死的,等到庄稼死完了你去吃屎嘛!”

李国云突然瞪起眼:“你骂哪个短命死?老子死了你守寡是不是?”

“守寡?老娘巴不得你早点死,好去找个勤快男人!”罗明珍嘴上虽硬,眼神却闪了一下。

这几日村里不太平,张老汉前些天突然病倒,郎中瞧不出毛病,只说阳气弱得很。昨晚罗明珍路过张家,见堂屋里点着盏奇怪的油灯,火苗绿幽幽的,照得人脸发青。

村里老辈人私下嘀咕,说那是“借寿灯”,邪门得很。

李国云又灌了一口酒,忽然压低声音:“你听说没得?张老汉屋里点的那盏灯...”

罗明珍浑身一颤,嘴上却还硬:“关你屁事!少打听那些鬼名堂。¨我¨地¨书/城* `芜·错·内¨容·”

“听说那灯能借寿...”李国云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张老汉病得快死了,点了那灯后今天都能下地了...”

“闭嘴!”罗明珍突然厉声喝道,“那种邪门东西碰不得!你要死自己去死,莫连累老子!”

李国云却不说话了,只顾低头喝酒,眼神飘忽不定。

夜深了,虫鸣西起,月光透过木窗棂洒进屋里。李国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今年五十八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干活没力气,喝酒也没从前香了。

“明珍,”他推了推身边的婆娘,“你睡了没得?”

“睡了也被你吵醒了!干啥子?”罗明珍背对着他,没好气地回道。

“你说...那借寿灯,真的有用嘛?”

罗明珍猛地转过身,黑暗中眼睛瞪得老大:“李国云,你龟儿真的想找死是不是?那种东西也敢想?”

“我就问问嘛...”李国云声音虚了下去。

“问问?你屁股一撅老子就晓得你要拉啥子屎!告诉你,莫去打那些歪主意!正经人哪个搞那些名堂?”

李国云不吭声了,心里却像有只猫在抓。

第二天,李国云偷偷去了张老汉家。张老汉果然能下地了,脸色却古怪得紧,青中带白,眼神首愣愣的,说话也慢半拍。

回家路上,李国云碰见了村里的罗瞎子。罗瞎子不是真瞎,是早年给人看相算命坏了眼睛,如今只剩一点模糊光感。

“国云啊,”罗瞎子突然叫住他,“你身上有股味儿。”

李国云一愣:“啥子味儿?我刚从地里回来,一身汗臭嘛。′卡/卡¨暁¨税¨罔? +追¢罪^薪*蟑-劫-”

罗瞎子摇摇头:“不是汗臭,是...灯油味儿,还是那种陈年老油的味道。”

李国云心里一惊,支吾几句就想走。

罗瞎子却拉住他:“国云,听我一句劝,命有天定,莫强求。有些东西借了是要还的,还得加倍...”

李国云甩开他的手,匆匆走了,心里却更加好奇。

那天晚上,李国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盏油灯,灯焰绿幽幽的,有个声音告诉他,灯在村西头老庙的供桌下。

第二天一早,李国云鬼使神差地去了村西头的老庙。那庙早己荒废多年,供桌积了厚厚一层灰。他在供桌下摸索,果然摸到一盏冰冷的铁灯。

灯很旧,样式古怪,灯盏深而窄,灯身上刻着一些看不懂的符文。

李国云心跳如鼓,偷偷把灯揣进怀里带回了家。

夜里,他等罗明珍睡熟了,悄悄爬起来,拿出那盏灯。他按照梦里听来的方法,注入了菜油,然后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进油里。

灯点亮了,火苗竟是绿色的,照得满屋幽光。

罗明珍突然惊醒,看见那灯,吓得魂飞魄散:“李国云!你龟儿真的找死!”她跳下床就要扑灭那灯。

李国云一把推开她:“婆娘家懂个屁!老子借几年寿数咋个了?”

“借寿?那是借命!要还得!你个瓜娃子!”罗明珍哭骂起来。

灯焰突然跳动了一下,屋里阴风阵阵,虽然门窗都关得严实。

接下来的几天,李国云果然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干活有劲了,酒量也回来了。他得意洋洋,常在罗明珍面前炫耀:“看嘛,老子说没事就没事!”

罗明珍却越来越害怕,她发现李国云虽然身子好了,但性情变了。从前虽然懒,但还算温和,现在却变得急躁易怒,眼神也时常发首。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那盏灯里的油从不减少。明明看见灯油快烧完了,第二天又变得满满的,而且油变得粘稠发暗,有一股说不出的腥味。

一天夜里,罗明珍被诡异的声音吵醒。她睁眼一看,吓得浑身冰凉——李国云正蹲在墙角,背对着她,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在干什么。

“国云...你干啥子?”罗明珍颤声问。

李国云缓缓转过头,嘴里嚼着什么东西,嘴角流着暗色的油渍。他眼神空洞,声音平板:“饿啦,喝点灯油。”

罗明珍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第二天,罗明珍拖着不情愿的李国云去找罗瞎子。罗瞎子眯着半瞎的眼睛“看”了李国云半天,又凑近闻了闻,脸色大变。

“坏事了坏事了,”罗瞎子连连摇头,“这灯不是借寿,是借命啊!”

“啥子意思?”罗明珍声音发抖。

“借寿是借阳寿,借命是借阴命!”罗瞎子压低了声音,“那灯里的油,不是阳间的油,是阴间的油!灯燃的不是油,是你的魂啊!”

李国云脸色惨白,但嘴上还硬:“瞎说八道!老子感觉好得很!”

罗瞎子叹口气:“你是不是觉得身子轻了,干活有劲了?那是魂轻了!魂被烧了,自然身子就轻了!”

罗明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哥哥,求你想个法子救救这短命死的嘛!”

罗瞎子沉吟良久,说:“只有一个法子,找一盏更大的灯,把这灯吞掉。”

“啥子意思?”李国云终于害怕了。

“意思是找一盏阳气足的灯,把这邪灯的魂引过去。”罗瞎子说,“要在大太阳底下,找一盏红纸糊的灯笼,点一根红烛,把这邪灯放在红灯笼里,让阳灯吞了阴灯。”

第二天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罗明珍在院坝里挂起一盏大红灯笼,里面点着一根粗红的喜烛。

李国云颤巍巍地拿出那盏铁灯,此刻那灯摸起来冰冷刺骨,灯油黑如浓墨。

按照罗瞎子的吩咐,李国云将铁灯放入红灯笼中。起初没什么动静,忽然间,红灯笼里的喜烛火苗猛地蹿高,变成明亮的金黄色,而那铁灯的绿焰却越来越弱,最后“噗”一声熄灭了。

就在这时,李国云突然惨叫一声,瘫倒在地。罗明珍慌忙扶起他,发现他脸色灰白,仿佛老了十岁,但眼神恢复了从前的清明。

红灯笼里的喜烛燃得正旺,那盏铁灯静静地躺在灯笼底,灯身布满裂纹,再无一丝邪气。

后来,李国云把铁灯深深埋在了后山一棵老槐树下。他身体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干活会累,喝酒会醉,但他再也不抱怨了。

有时黄昏时分,夫妻俩坐在院坝里看日落,远山如黛,田野苍茫,小河沟闪着金光。

“明珍,”李国云会轻声说,“那日要是没得你,老子就完了。”

罗明珍便会骂一句:“晓得就好!以后还敢不敢搞那些鬼名堂?”

“不敢了不敢了,”李国云连连摆手,“老子现在觉得,活多久是天定的,重要的是活得好。”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远处传来狗吠和孩子嬉笑的声音。生活重归平静,仿佛那盏借寿灯从未出现过。

唯有夜深人静时,李国云偶尔会从梦中惊醒,恍惚间看见窗外有一点绿光闪过。但他眨眨眼,那光又不见了,只剩下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清辉洒满内江的山乡田野。

人生如灯,燃亮有时,熄灭有时,强求不得。唯有顺应自然,方能得享天地安宁,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