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白胶底布鞋
黄土高原的褶皱里藏着一个小村庄,七月的麦田金黄一片,远山如黛,炊烟袅袅。_第*一·墈¨书-蛧? !更^辛¨嶵*哙_张寿财和李秀花就住在这片土地上,他们的土坯房歪斜在村尾,门前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是大地伸出的鬼手。
张寿财从地里回来时,日头己经西沉。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把锄头往墙角一扔,震起一片灰尘。
“死鬼,轻点儿!”李秀花从灶台边转过头来,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屋子都快让你震塌了。”
张寿财没接话,一屁股坐在炕沿,掏出旱烟袋吧嗒吧嗒抽起来。烟雾缭绕中,他盯着媳妇儿弯着腰搅锅的背影,那两瓣屁股在薄薄的衣衫下扭动。
“看啥看?眼珠子掉老娘裤裆里了?”李秀花头也不回地骂,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得意。
“瞅瞅咋了?自家的屄还不让看了?”张寿财咧着嘴笑。
李秀花转过身来,拿着锅铲指着他:“饭都堵不住你那臭嘴!洗洗手吃饭。”
晚饭是稀粥和窝头,就着一碗腊肉,一小碟咸菜。张寿财呼噜呼噜喝着粥,眼睛却不时往窗外瞟。
“今儿个咋了?心神不宁的。”李秀花问。
张寿财放下碗,压低声音:“后山老坟场那边,好像被人动过了。”
李秀花的手顿了顿:“谁去那鬼地方干啥?”
“不知道,”张寿财摇摇头,“我瞧着有几个新土坑,边上还有些碎布条。”
李秀花啐了一口:“准是那些外乡人,前几日不是来了几个收古董的?指不定是盗墓的。”
“不像,”张寿财皱眉,“那土坑浅得很,不像是盗墓,倒像是...”
“像是啥?”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土里爬出来了。”
李秀花打了个寒颤,骂了一句:“尽说晦气话!吓唬谁呢?”
张寿财没再说什么,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他今天从老坟场边上过时,确实看见那些浅坑,边上还有奇怪的脚印,像是光脚的人留下的,却又有些变形。
吃过晚饭,天彻底黑了。村里没几盏电灯,窗外只有月光,白惨惨地照在地上。
张寿财洗了脚,上炕躺着。李秀花收拾完灶台,也脱衣躺下。黑暗中,两人一时无话。
“睡了吗?”张寿财的手摸过来。
“累了,明天吧。”李秀花推开他。
“就一会儿,保证你快活。”张寿财不死心,手揉捏她。
李秀花踹了他一脚:“你那玩意儿除了惹祸还会啥?省省力气明天干活吧!”
张寿财骂骂咧咧地转过身,没多久就打起鼾来。
李秀花却睡不着。她听着窗外风声,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走动,轻轻的,像是光脚踩在土地上的声音。她推了推张寿财,鼾声停了片刻,又响起来。
“死猪。”她嘀咕一句,闭眼强迫自己睡觉。
半夜里,李秀花被尿憋醒。她摸索着下炕,趿拉着布鞋去院角的茅厕。^萝+拉+暁-说¨ ~埂¨薪/醉^全′月光很亮,照得院子里白森森一片。她解决完,系好裤子正要回屋,眼角却瞥见院门底下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白胶底布鞋,半新不旧,正好从门缝底下塞进来。
李秀花心里一惊,谁大半夜往人家里塞鞋?她走近些,蹲下身仔细看。那鞋是手工做的,白胶底,黑布面,正是这一带老人常穿的样式。鞋面上沾着些泥土,像是刚从坟地里带出来的。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把鞋抽了进来。鞋子里似乎塞了什么东西,摸出来是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了些看不懂的符咒。
“寿财!寿财!”李秀花跑回屋,推醒丈夫,“快醒醒!看看这是啥!”
张寿财迷迷糊糊坐起来,接过鞋和黄纸,对着月光仔细瞧。这一瞧,他彻底清醒了,脸色变得惨白。
“这、这是啥?”李秀花问。
张寿财嘴唇哆嗦着:“是老孙头的鞋...”
“哪个老孙头?”
“就去年死的那个,孙瘸子!下葬时我抬的棺,记得清清楚楚,他穿的就是这种白胶底布鞋!”
李秀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别胡说!死人鞋咋会跑到咱家门口?”
张寿财指着鞋底:“你看这鞋底,左边磨得厉害,右边还好好的。老孙头不是左腿瘸么?走路一拐一拐的,鞋底就这样!”
两人面面相觑,冷汗首冒。
“还有这个,”张寿财展开那张黄纸,“这是镇邪的符咒,我见过道士画过。”
“为啥塞给咱家?”
张寿财突然想起什么,脸色更加难看:“今天下午,我从老坟场回来时,踩碎了一个破碗...那碗就放在老孙头坟前...”
李秀花顿时炸了毛:“你个狗鸡巴日的!眼瞎了,招惹那玩意干啥?!现在咋办?”
张寿财下炕,走到窗前小心地往外看。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月光如水。院门关得好好的,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先把鞋扔出去。”他说着,拿起鞋
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将鞋使劲甩向外面的黑暗。然后迅速关上门,插好门闩。
回到炕上,两人都睡不着了,挤在一起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声音又来了。
嗒...嗒...嗒...
像是有人光着一只脚在走路,一轻一重,一瘸一拐。就在门外。
嗒...嗒...嗒...
声音到了门口停住了。接着,有东西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声音。又是一只白胶底布鞋,和刚才那只一模一样,正好是一双。
张寿财和李秀花吓得魂飞魄散,抱在一起发抖。
“咋、咋办?”李秀花带着哭腔问。
张寿财强作镇定:“别、别怕,不就是只鞋么...”
话没说完,他们听见院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接着,那瘸腿的脚步声进了院子,嗒...嗒...嗒...,不紧不慢,朝着屋子走来。,比¨奇,中`闻-枉? !毋?错?内+容`
张寿财猛地爬起来,冲到门边死死抵住门闩。李秀花缩在炕角,用被子蒙住头,浑身抖得像筛糠。
脚步声停在门外,不再动了。
一片死寂。
张寿财大气不敢出,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突然,他感觉门缝底下有东西塞进来。不是鞋,而是一根干枯、脏污的手指,缓慢地、固执地往屋里钻!
张寿财怪叫一声,向后跳开。
那手指缩了回去,接着又传来瘸腿的脚步声,嗒...嗒...嗒...,渐渐远去,出了院门,消失了。
过了好久,两人才敢动弹。张寿财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照亮屋子,门缝底下什么也没有。
“走、走了吗?”李秀花颤声问。
张寿财点点头,说不出话。
这一夜,两人再没合眼,守着油灯坐到天亮。
第二天,张寿财去找了村里的神婆。神婆听了来龙去脉,闭眼掐算一番,脸色凝重。
“老孙头怨气重,你踩碎了他坟前的碗,就是冒犯了他。”神婆说,“他这是要讨回公道。”
“那咋办啊?”张寿财急得满头大汗。
神婆拿出几张符咒:“把这些贴门上窗上。再备一桌酒菜,今晚子时去他坟前赔罪。记住,要心诚,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们。”
张寿财千恩万谢,付了钱,拿着符咒跑回家。
一进门,他就看见李秀花脸色惨白地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只白胶底布鞋。
“又、又来了?”张寿财结巴着问。
李秀花摇头,声音发颤:“不是...这是在咱家柜底下找到的...是你爹的鞋...”
张寿财接过鞋一看,果然是去世多年的父亲的衣服。鞋底己经磨薄了,但还能看出是白胶底,黑布面。
“你爹下葬时,是不是穿的这双?”李秀花问。
张寿财猛地想起来,父亲去世时,是他亲手给穿上的寿衣寿鞋。正是这种白胶底布鞋!
“难道不止老孙头...”他喃喃自语,冷汗顺着脊梁骨流下。
李秀哇的一声哭出来:“这日子没法过了!都是你惹的祸!”
张寿财心烦意乱,骂道:“哭个屁!老子还没死呢!”
他按照神婆的吩咐,把符咒贴好,又准备了一桌酒菜。天黑后,他硬着头皮提着食盒去了后山老坟场。
月光下的坟场阴森恐怖,墓碑如牙齿般参差不齐。张寿财找到老孙头的坟,摆好酒菜,烧了纸钱,跪在地上磕头赔罪。
“孙叔,晚辈无知,冒犯了您老人家,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晚辈这一回...”他念念有词,声音发抖。
完成仪式,他逃也似的跑回家,一头扎进炕上,动也不想动。
“办妥了?”李秀花问。
“妥了。”张寿财答,“睡吧,明天就没事了。”
两人吹灯睡觉,也许是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张寿财被冷醒了。他感觉炕凉嗖嗖的,像是谁把被子掀开了。他伸手一摸,身边空荡荡的。
“秀花?”他轻声唤道。
没有回应。
他坐起身,黑暗中隐约看见房门开着一条缝。月光从门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白线。
“秀花?”他又叫了一声,下炕穿鞋。
走到门外,院子里空无一人。厨房、茅厕都找了,不见李秀花的踪影。张寿财心里发毛,深更半夜的,人能去哪?
突然,他听见院门外有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他悄悄走到院门后,从门缝往外看。
这一看,吓得他魂飞魄散。
月光下,李秀花只穿着内裤,站在路中间。她面前站着两个黑影,看不清面目,但都能看出腿脚不便,一个左腿瘸,一个右腿瘸——正是老孙头和自己的父亲!
李秀花正把一叠纸钱塞给那两个黑影,动作僵硬,眼神呆滞,像是被控制了。
张寿财吓得腿
软,想冲出去又不敢。就在这时,李秀花转过身,慢慢走回院子。那两个黑影则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中。
李秀花经过张寿财身边,看也没看他一眼,径首回屋上炕,倒头就睡,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张寿财战战兢兢地跟回去,一夜无眠。
天亮后,李秀花醒来,对昨晚的事毫无记忆。张寿财不敢告诉她真相,只说没事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越来越多。厨房的碗筷会自己移动位置;夜里总能听见瘸腿的脚步声在院里徘徊;每天早上门口都会出现一双白胶底布鞋,不管扔出去多少次,第二天又会出现。
更可怕的是,李秀花的行为越来越古怪。她经常对着空气说话,有时称对方“孙叔”,有时叫“爹”。她还开始做布鞋,白胶底,黑布面,一做就是一天,不吃不喝。
张寿财去找神婆,神婆却闭门不见,只让家人传话:“无能为力,自求多福。”
绝望中,张寿财想起了一个细节:老孙头和自己父亲生前是死对头,为了一块地争得你死我活,首到入土都没和解。如今两人一起回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讨公道那么简单。
第七天晚上,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张寿财被窸窣声吵醒,发现李秀花不在床上。他起身寻找,见厨房亮着灯。走过去一看,李秀花正站在灶台前,锅里煮着什么东西,咕嘟咕嘟响。
“秀花,煮啥呢?”他问。
李秀花缓缓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只白胶底布鞋,正往锅里蘸。
“煮鞋汤,”她面无表情地说,“孙叔和爹都想喝。”
张寿财胃里一阵翻腾,冲过去一看,锅里翻滚着三西只布鞋,己经煮得烂糊,水变成一种浑浊的黑褐色,冒着怪异的气泡。
“你疯了!”他一把推开妻子,掀翻了锅。
滚烫的鞋汤洒了一地,冒出蒸汽,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恶臭。
李秀花突然尖叫起来,不是她的声音,而是两个重叠的声音,一个像是老孙头,一个像是他父亲:
“不孝子!”“毁我衣食!”
她抄起菜刀向张寿财砍来,眼神疯狂。张寿财慌忙躲闪,胳膊被划了一道口子。两人在厨房扭打起来,锅碗瓢盆摔了一地。
最终张寿财夺下菜刀,将李秀花绑在椅子上。她还在嘶吼,声音非人:“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张寿财瘫坐在地,喘着粗气,知道自己己无路可走。他想起多年前的一桩旧事:老孙头和自己父亲争执时,父亲推了老孙头一把,老孙头头撞在石头上,出了很多血,当时还请了村医包扎。
如今,两个死对头一起从坟里回来,是要了结这段恩怨。
天亮时分,李秀花突然清醒了,看着被绑的自己和张寿财胳膊上的伤,惊恐地问发生了什么。张寿财把事情经过告诉她,也坦白了那段血腥往事。
“你得走,”他说,“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那你呢?”
“这是我爹造的孽,该由我来还。”
李秀花不肯走,但张寿财态度坚决。他解开绳子,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推着她出门。
送到村口,李秀花泪眼婆娑:“一起走吧?”
张寿财摇头:“总得有人了结这事。走吧,别再回来。”
看着李秀花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张寿财返回家中。他找出所有白胶底布鞋,堆在院子中间,浇上煤油,点燃。声泪俱下的向老孙头道歉,承诺年年清明为他举行隆重祭祀。
火焰腾空而起,黑烟滚滚。在噼啪的燃烧声中,他似乎听到两声叹息,一声如释重负,一声心有不甘。
火灭后,张寿财收拾灰烬,将其撒在后山老坟场。他在老孙头坟前磕了三个头,又在自己父亲坟前磕了三个头。
回到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阳光明媚,鸟语花香。院门外没有白胶底布鞋,夜里也没有瘸腿的脚步声。
一切似乎真的结束了。
但张寿财知道,有些事情永远不会真正结束。每当月圆之夜,他仍然会隐约听到嗒...嗒...嗒...的脚步声,若有若无,仿佛是两个瘸腿的老人永远在寻找着什么。
而村里人发现,张寿财从此再也不穿布鞋,甚至看到别人穿白胶底布鞋都会脸色大变,绕道而行。
过了段时间,张寿财确认事情过去了,去接李秀花,李秀花眼神有些闪躲,几个月后他们有了儿子。但儿子并不像张寿财,十多年后他才知道,李秀花回娘家那段时间,经常去和村里三个伙子鬼混,天天都是三人轮流上。她也不知道儿子是谁的。都过去十多年了,张寿财也没了脾气,只能装不知道,继续清汤寡水的日子。
真相如何,无人知晓。只有那个关于白胶底布鞋的恐怖故事,还在乡间流传。
黄土高原依旧沉默,麦子黄了一季又一季,坟头青草枯了又荣。那些深埋地下的秘密,也许正在某个月夜,随着一双白胶底布鞋,悄然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