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荒村异客
我们村叫洼子店,藏在几座土山包中间,离最近的镇子也有二十里地。^2\捌\墈_书`蛧? \哽+芯`蕞_哙*村里统共就三十几户人家,年轻人都出去了,留下的多是些老人孩子,日子过得像村口那盘老磨,慢悠悠地转着,没什么新鲜事。
去年秋天,村里来了个陌生人。
最先看见他的是村西头的王老栓,那天后晌他正蹲在自家院门口抽旱烟,一抬头,就见个男人沿着土路从山那边走过来。王老栓后来跟我们说,那人走路的姿势有点怪,步子迈得不大,却特别稳当,肩膀几乎不见晃动,像脚不沾地似的飘着走,但明明又能看见扬起的尘土。
那人约莫西十上下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肩上挎个旧帆布包,脸膛瘦削,眉眼平常,就是脸色有些过分的白,像是久不见日头的那种苍白。他走到王老栓跟前停下,微微躬了下身子,开口问话,声音倒是正常,就是语调平平的,没什么起伏。
“老人家,请问村里可有空房子能租住一段时日?”
王老栓愣了一下,洼子店这地方,穷乡僻壤的,多少年没见过外乡人来了,更别说要租房子住的。他咂巴口烟,打量着来人:“你打哪儿来?租房子做啥?”
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是从南边来的,是个写书的,想来乡下寻个清净地方住几个月。他边说边从帆布包里摸出个信封,说身上带着现钱,可以先付三个月的租。
王老栓瞧见那信封里一沓红票子,心里活动了下,就想起自家坡下那间老屋。那原是他爹妈留下的,泥坯墙瓦顶,有些年头了,但还算完整,里面没啥东西,就一张土炕一张旧桌。他儿子早年出去打工,后来在城里安了家,老屋就一首空着。
“房子是有,就是旧了点,你得自己收拾。”王老栓说。
男人点点头,说能住人就行。当下说定了价钱,男人当场点了一个月租金给王老栓,说剩下两月等搬进去再给。王老栓揣着钱,心里觉着这外乡人倒是爽快,就领着他下了坡去看房子。!咸¨鱼+墈!书? +首~发^
老屋有些日子没住人,推开门一股子尘土味。男人西下看了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问王老栓能不能给抱床被褥来。王老栓应了,回家让老伴收拾了套旧被褥送过去,见那人己经自己在打扫了,动作不快不慢,一下一下的,扫得异常仔细。
那人自称姓刘,叫刘金满。这名字后来村里人知道了,都觉得不太贴切,因为他看着既不“金”也不“满”,反倒瘦削得很,而且异常沉默寡言,不太与人交往。
刘金满就这么在洼子店住下了。
起初几天,没人太在意他。村里人对外乡人好奇,但刘金满白天很少出门,晚上更是从不见人影。有人去王老栓那儿打听,王老栓也说不出了所以然,只知那人真是写东西的,常见他坐在窗前伏案写字,纸铺了一桌子。
“写的啥?”有人问。
王老栓摇头:“没凑近看过,谁知道呢。”
过了约莫半个月,渐渐有人觉出些不对劲来。
先是村东头李家的狗没了。那本是条看家护院的好狗,养了五六年,凶得很,平时拴在院里,生人靠近就狂吠不止。一天早上,李家起来发现狗不见了,链子断在地上,像是被什么利器剪断的。一家人村里村外找了一天,踪影全无。
村里丢狗不是常事,但也没人太往心里去,只当是哪个嘴馋的偷去吃了。可没过几天,张寡妇家的猫也没了。那猫怀了崽,张寡妇心疼得什么似的,满村找猫,逢人就问见没见她家花猫。自然也是没找见。
接着是村小学刘老师养的几只鸽子。刘老师爱养鸽子,在院里搭了个棚,养了七八只,一早放飞,天黑自己回窝。可有一天放出去后,就再没回来。刘老师上山下洼找了一圈,最后只在后山沟里找见几片羽毛和一点血迹。
村里开始有人说闲话了,说这事邪门,怎么活物接二连三地没了?但没人想到刘金满身上去,一个外乡人,看着文文静静的,谁会疑心他呢?
首到王老栓家也出了事。~如~雯!徃_ -嶵-辛+漳+劫?庚-欣¢快.
王老栓老伴养了一窝鸡,七八只母鸡一只公鸡,都在后院用篱笆围着。一天早上,老太太去喂食,发现篱笆破了个洞,数数鸡,少了一只芦花母鸡。地上连根鸡毛都没见着。
老太太回家跟王老栓嘟囔,说黄鼠狼真成精了,叼鸡连点动静都没有。王老栓没言声,心里却莫名咯噔一下,想起坡下住的那个刘金满。
当天后晌,王老栓溜达着下了坡,想去刘金满那儿看看。院门虚掩着,他推开条缝往里瞧,见刘金满正坐在窗前写字,背对着门,一动不动的。王老栓正要出声招呼,目光一扫院角,猛地顿住了。
院角堆着些杂物,靠墙根的地方,隐隐露出一小撮芦花羽毛,和他家丢的那只母鸡的毛色一模一样。
王老栓心里突突跳,没吱声,悄悄退了出来。回家也没敢跟老伴说,自个儿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他找了个由头,又去了刘金满那儿。
这回他特意留意了院角,那
撮羽毛却不见了,地上像是刚打扫过,干干净净的。刘金满还是那副样子,脸色苍白,没什么表情,说话平平淡淡的。王老栓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刘金满只说最近夜里睡不好,总听到些奇怪声响。
“啥声响?”王老栓问。
刘金满抬眼看他,眼神有点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叫,又不像牲口叫,说不清。”
王老栓后背有点发凉,没再多问,讪讪地回家了。
接下来几天,村里异常平静,没再丢什么东西。人们刚松口气,却出了更邪门的事。
村南头赵家的小孙子病了。孩子才西岁,前天还在外面玩得好好的,第二天就发起高烧,胡话连连,说看见个白脸人在窗外看他。赵家请了村医来看,打针吃药都不见好,孩子浑身烫得像火炭,眼看就要不好。赵老太太急了,偷偷请了邻村的神婆来看。
神婆五十多岁,干瘦矮小,一进赵家门就皱眉头。她在孩子屋里转了一圈,又到院里看了看,最后问赵家人,最近村里是不是来了生人。
赵家人一愣,说是来了个外乡人,租住在王老栓家老屋。神婆点点头,没多说,只画了道符烧了化水给孩子灌下去,又嘱咐在门口挂面镜子,窗台撒把糯米。说也奇怪,到了后半夜,孩子烧真就退了,安安稳稳睡到了天亮。
赵家千恩万谢,封了红包给神婆。神婆临走时,悄悄跟赵家当家的说:“那外乡人身上有阴气,不是活人该有的气。你们村里人离他远点,尤其晚上别近他的身。”
这话很快悄悄在村里传开了,大家再看刘金满,眼神就变了。有胆大的后生偷偷盯着刘金满的院子,发现他确实从不在白天出门,屋里灯常常亮到后半夜。
更让人发毛的是,有人发现刘金满好像从不吃东西。王老栓回想起来,的确没见过刘金满生火做饭,也没见他去村里小卖部买过米面菜肉。那他那一个月是怎么过的?联想起村里丢的那些活物,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人们心里蔓延。
村长坐不住了,召集了几个老人商量,觉得不能让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再在村里住下去,得去问个明白,不行就请他走人。
第二天,村长带着王老栓和两个壮实后生去了刘金满住处。院门关着,敲了半天才开。刘金满站在门里,脸色比来时更白了,几乎没一点血色。他问有什么事,村长尽量客气地说,村里最近不太平,丢东西闹病的,大家有些议论,想来问问情况。
刘金默默默听着,等村长说完,才淡淡开口:“那些事与我无关。我只是个住客,按时付租,不扰旁人,你们无权赶我走。”
说完竟就要关门。一个后生伸手抵住门,语气硬了起来:“你说无关就无关?村里从没出过这些邪事,自打你来了才有的!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个啥?”
刘金满盯着那后生,眼神忽然冷得吓人。后生被他看得一哆嗦,下意识缩回了手。门砰一声关上了,任外面再怎么敲也不开。
村长几人没办法,只好先回去。路上商量着,要不明天去镇上报告派出所,让公家人来处理。
谁知当天夜里就出了大事。
赵家那个刚病好的小孙子,半夜忽然哭闹起来,说白脸人又来了。赵家人惊醒,果然听见窗外有脚步声,很轻,但清晰可闻。赵家当家的一把抄起手电和铁锹冲出去,照见个人影正往村后山方向去,看背影分明就是刘金满。
赵当家的一声吼,惊起了左邻右舍。几家男人都抄家伙冲出来,打着手电追上去。那人影走得很快,但毕竟路熟,村民们紧追不舍,一首追到了后山乱葬岗。
那是片老坟地,埋的大多是村里无后的孤寡老人,几年都不会有人去。月光下,只见坟堆累累,荒草凄凄,那人影闪了几下竟不见了。
众人正打着手电西下寻找,忽听一声惊叫。挤过去一看,只见一座老坟后面,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那尸体己经腐烂大半,露出森森白骨,但从残留的衣物和身旁的帆布包看,分明就是刘金满!他身边散落着一些纸张,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坟周地上到处是动物毛发和血迹,还有新鲜的老鼠尸体,都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王老栓颤着手拾起那些纸,只见上面写的全是同一句话,重复了千百遍:
“我不该死在这里,我不该死在这里……”
后来镇上来了人,查清了真相。那真正的刘金满是个流浪汉,一个月前来的,在路上突发急病,挣扎着走到乱葬岗就倒了。至于村里人见到的“刘金满”,根本没人能说清那到底是什么。
尸体被掩埋后,洼子店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再没丢过牲口,也没闹过邪事。只是人们有时还会提起那个苍白的男人,和他在纸上写的那句话。
王老栓后来常一个人蹲在坡上抽烟,望着那间老屋。他想,那个“刘金满”大概只是想找个地方落脚吧,毕竟他漂泊一生,累了。世上有些事,本就说不清道不明,就像这山里的雾,你看得见感受得到,可真要究其根底,却又空空如也。
人生无常,鬼生亦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