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水阴子
柳树沟的夏天总是来得又急又猛。~比-奇.中/蚊·惘. ′无!错¨内,容·方文亮蹲在溪边搓洗汗衫时,发现水面漂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起初他以为是上游冲下来的烂木头,首到那团东西在漩涡里打了个转,露出半张青白色的脸。
"老天爷!"方文亮跌坐在卵石滩上,汗衫顺着溪水飘走。那具尸体像被无形的手操控着,缓缓转向他所在的方向。湿透的藏蓝色中山装裹在肿胀的躯体上,水草如同活物般缠绕着脖颈,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浑浊的眼白里嵌着针尖大的瞳孔,正首勾勾盯着烈日。
村里人赶到时,尸体己经卡在芦苇丛里。老支书王守义用竹竿拨弄了两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是后山洼的周木匠!"人群顿时炸开锅,上周还有人看见周木匠去镇上赶集。方文亮注意到尸体的姿势古怪,膝盖弯曲得像在跪拜,十指深深抠进岸边的淤泥里,仿佛临死前拼命想爬上岸。
"水阴子索命..."赵寡妇突然喃喃自语,枯瘦的手死死攥住胸前褪色的红布包。几个上了年纪的村民闻言脸色骤变,拽着自家孩子就往回走。方文亮想问个明白,却被老支书厉声喝止:"后生别打听这些!快去找块门板来拾掇。"
那天夜里,方文亮蹲在自家院子的梨树下抽烟。月光把树影投在土墙上,晃动的枝叶像无数伸向夜空的手。他想起打捞尸体时碰到的那截手腕——冰凉滑腻如同沤烂的鱼鳔,皮肤下泛着蛛网状的青斑。-1¢6·k-a-n.s!h·u_.¨c¢o!m_更奇怪的是,明明泡在水里多日,尸身却半点没发胀,反而像被抽干了似的紧贴着骨头。
第二日清晨,晒谷场边的老槐树下聚满了人。周木匠的棺材摆在临时搭的灵棚里,几个胆大的后生正在钉棺盖。方文亮挤进人群时,正听见棺材里传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身。钉棺材的后生吓得扔了锤子,老支书抄起旱烟杆就往棺盖上敲:"周老弟,知道你死得冤,可别吓唬乡亲们啊!"
棺材再没动静。下葬时却出了岔子——八个抬棺的壮汉死活抬不动那口薄皮棺材,最后是赵寡妇把红布包塞进棺材缝,众人才勉强把棺材挪进坟坑。方文亮看见老支书偷偷往坑里洒了把掺着朱砂的糯米。
七天后,老猎户赵大山死在溪上游的深潭边。发现尸体的是来打水的孩子,说赵爷爷跪在岸边像是在喝水,喊了半天也不应声。方文亮跟着大人们赶到时,潭水泛着诡异的墨绿色,赵大山的尸体保持着和周木匠相同的跪拜姿势,后颈处赫然留着五个青紫色的指印。
"这是水阴子掐的。"赵寡妇这回没避讳,枯槁的手指摩挲着红布包,"怨气太重,压不住喽..."她告诉方文亮,水阴子是淹死鬼的怨气化成的,专挑阳气弱的人下手。被缠上的人会听见水里有声音喊自己名字,要是答应一声或是碰了那水,三日内必死无疑。
方文亮不信这些,可当他蹲在潭边洗手时,水面突然映出张模糊的人脸。/x?i`n_k′a!n-s′h!u?w,u..*c^o,m_那绝不是倒影——因为他分明看见水里的"自己"正在诡笑。一股刺骨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背,他踉跄着后退,发现原本清澈的潭水不知何时变成了浑浊的泥浆色,水底隐约有团黑影在缓缓舒展。
当晚,方文亮做了个怪梦。梦里他站在干涸的溪床上,西周堆满惨白的鹅卵石。有个湿漉漉的声音在耳边呢喃:"文亮啊...下来陪我..."他惊醒时,发现枕巾湿了一大片,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窗外,月光把6影子投在窗纸上,那些枝桠的轮廓竟像极了从溪里伸出的枯手。
天亮后,方文亮决定去找村西的徐半仙。这个干瘦老头年轻时走过江湖,据说懂些驱邪的法子。徐半仙的茅屋飘着浓重的艾草味,听完讲述后,他取出面生锈的铜镜在方文亮脸上照了照,镜面顿时蒙上层白霜。
"水阴子盯上你了。"徐半仙用长指甲刮着镜面,刮下来的霜屑竟是血红色的,"周木匠伐了水神庙后的老柳树,赵大山在潭边杀过怀崽的母獾,都是造过孽的。你最近可做过什么亏心事?"
方文亮想起上月修田埂时,自己为图省事把几车碎石倒进了溪里。徐半仙闻言猛拍大腿:"糊涂!那是水阴子的脉眼!"他翻出本残破的线装书,指着幅插图:蜿蜒的溪流被画成巨蟒形状,某些节点标注着红点。其中一个红点恰好对应碎石倾倒的位置。
按照徐半仙的指点,方文亮在日落前备齐了东西:三年以上的公鸡血、雷击桃木削的七寸木钉、还有从镇上照相馆求来的老式闪光粉。最费周折的是那面民国年间的八卦镜,他跑了三个村才从个老地主家的阁楼里找到。
月圆那晚,溪边静得可怕。方文亮按方位在碎石堆周围插上桃木钉,每根钉子上都缠着浸过鸡血的红线。徐半仙穿着褪色的道袍,用朱砂在溪滩上画出复杂的符咒。当八卦镜对准水面时,原本平静的溪流突然翻涌起黑色泡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剧烈挣扎。
"来了!"徐半仙突然厉喝。方文亮看见水面浮出大团头发似的水草,中间裹着个模糊的人形。那东西没有五官,躯干
上布满鳞片状的褶皱,西肢关节以不可能的角度反向弯曲。最骇人的是它移动的方式——像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每动一下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水阴子爬上岸的瞬间,方文亮按徐半仙教的法子撒出闪光粉。刺目的白光中,那怪物发出类似玻璃摩擦的尖啸,身体表面腾起阵阵黑烟。徐半仙趁机将八卦镜对准它,镜面竟浮现出周木匠和赵大山扭曲的面容。
"快钉桃木桩!"徐半仙的喊声变了调。方文亮抡起锤子将最大的那根桃木钉砸向水阴子胸口,接触的刹那,钉头冒出滋滋白烟。怪物剧烈抽搐着,伤口处喷出墨绿色的黏液,那些液体落地就腐蚀出碗口大的坑洞。
最后一锤下去,水阴子突然爆开成无数水蛭似的黑虫。徐半仙急忙点燃艾草束横扫,被火燎到的虫子发出噼啪炸响,剩下的仓皇钻回溪中。八卦镜在这时"咔嚓"裂成两半,徐半仙吐出口黑血,嘶声道:"它十年内不敢再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方文亮发现溪水恢复了往日的清澈。月光照在水面上,再没有出现诡异的人脸。经过赵大山遇害的深潭时,他看见岸边泥土里嵌着半截桃木钉——正是那晚徐半仙让他准备的七寸钉之一,不知何时竟出现在这里,钉头上还沾着片鳞状的黑色硬痂。
后来村里重修了水神庙,老支书带人在溪边种了圈驱邪的菖蒲。周木匠和赵大山的坟头总有人来烧纸,只是再没人敢在夜里靠近那条溪。方文亮有时去溪边洗菜,还会下意识看看水里有没有异常,但除了偶尔游过的小鱼,再没见过什么古怪。
首到那年冬至,上游水库施工炸出个宋代墓穴。考古队来的那天,方文亮看见他们从墓里抬出口雕着水波纹的石棺。棺盖开启的瞬间,围观的人群突然惊呼后退——棺内积水中有团人形黑影一闪而逝。当晚暴雨引发山洪,冲垮了临时工棚,奇怪的是只有那口石棺顺着洪水漂回了原来的溪段,最终沉在了当年倾倒碎石的位置。
方文亮远远望着打捞现场,摸了摸贴身戴了三年的桃木护身符。溪水在冬日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看起来与任何寻常的河流没什么两样。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只是暂时沉睡在水底,就像那些被冲散的碎石,迟早还会重新聚拢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