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七日丧
戴安财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父亲冰凉的额头,蜡黄的皮肤下透着青灰。?秒!彰?踕/暁!税\枉^ ·无,错?内*容.堂屋里弥漫着香烛与草药混杂的气味,八仙桌上摆着三碗倒头饭,筷子首首插在中央。屋外蝉鸣刺耳,七月的热浪裹着纸钱灰在门槛边打转。
"安财,该给爹换寿衣了。"孙老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个干瘦老头是方圆二十里最懂白事规矩的人。他手里捧着叠得方正的藏青色寿衣,衣领处绣着暗纹的"寿"字。
戴安财点点头,和两个堂兄合力抬起父亲僵硬的躯体。尸体比想象中沉得多,像灌了铅。当褪下旧衣时,他发现父亲左脚脚踝处有圈深紫色的淤痕,形状如同被铁链勒过。孙老杠突然按住他的手:"莫声张,先穿衣。"
夜幕降临时,灵堂己布置妥当。黑漆棺材停在两条长凳上,前方供桌摆着戴老汉的黑白照片,两侧白蜡烛的火苗在穿堂风中纹丝不动。戴安财跪在草垫上烧纸,黄表纸在陶盆里蜷缩成灰白的蝶。守夜的头一晚,按规矩要亲属轮流值守,但戴安财坚持独自守灵。
"三更天记得添灯油。"孙老杠临走前指着棺材头的长明灯,"灯灭不吉。"他浑浊的眼睛在油灯映照下泛着琥珀色,"特别是你爹这样的横死。"
戴安财猛地抬头:"爹是脑溢血走的。-g/g~d\b?o,o?k¨.!c!o*m\"
孙老杠用烟杆敲了敲棺材板,闷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脚踝有锁魂印的,都是阴司记了名的。"他吐出口中的旱烟,烟雾在灵堂上方盘成诡异的环,"七日之内,必有古怪。"
子夜时分,戴安财被"咯吱"声惊醒。他发现自己竟靠着棺材睡着了,后颈黏着冰凉的冷汗。那声音像是老旧的木门轴在转动,又像是指甲刮擦木板。他举起油灯照向声源——棺材盖严丝合缝,但覆盖其上的青布却无风自动,如同水下飘荡的水草。
"爹?"他喉咙发紧。回应他的是突然熄灭的蜡烛,黑暗如潮水漫过灵堂。戴安财摸到火柴的手在抖,划了三次才点燃。重新亮起的火光中,供桌上的倒头饭赫然少了一碗。
第二日清晨,戴安财发现棺材前的香炉里,三炷香烧出了两短一长的形状。孙老杠盯着香灰看了半晌,突然抓起把糯米撒在棺材西周。"今夜找人陪你守灵。"他弯腰时,戴安财看见他后颈有块铜钱大小的胎记,边缘呈锯齿状,像被什么咬过。
当天下午,村里来了个陌生的黑衣老者。他拄着乌木拐杖,经过灵堂时驻足良久。"亡者不安啊。_4?3~k-a′n_s_h!u′._c\o¨m^"老者嗓音沙哑如揉搓枯叶。戴安财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断处光滑得不似刀伤。
老者从怀中掏出个黄纸包:"埋棺时撒在穴底,可镇地气。"他临走时突然转身,浑浊的眼球倒映着戴安财惊疑的脸,"记住,听见棺材响,莫要应声。"
出殡前夜,怪事愈发频繁。戴安财和堂兄戴福贵守灵时,供桌上的茶杯突然炸裂。碎瓷片迸溅到棺材上,在漆黑漆面留下蛛网般的白痕。更骇人的是,他们分明看见盖在父亲脸上的黄表纸缓缓滑落,露出青紫的嘴唇——那嘴角竟微微上扬。
"我去找孙老杠!"戴福贵落荒而逃。戴安财强撑着没动,却发现长明灯的灯芯结了朵灯花,在民间这叫"鬼捻灯"。他伸手想挑灭时,棺材里传来三声清晰的敲击声——咚、咚、咚,间隔完全一致,就像有人在里面用指节叩门。
戴安财想起黑衣老者的警告,死死咬住嘴唇。灵堂突然陷入死寂,连院外的虫鸣都消失了。这时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像是拖着什么重物。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而另一个佝偻的影子正从背后逼近。
"安财..."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地窖般的寒气。戴安财浑身血液凝固——那是父亲的声音。墙上,那个影子缓缓抬起手,搭在了他的影子的肩膀上。
他猛地转身,灵堂空无一人。供桌上的遗像却倒了,相框玻璃裂成放射状。戴安财颤抖着扶起相框,在玻璃反光中,他看见父亲穿着寿衣站在自己身后。
出殡当日,八个抬棺的壮汉都说棺材异常沉重。行至半路,绑棺材的麻绳突然断裂,棺木倾斜时,有人看见黑漆表面渗出细密的水珠。孙老杠立刻让人杀了一只白公鸡,将血洒在棺盖上。血珠竟像落在烧红的铁板上,"滋滋"作响地化作青烟。
下葬时,黑衣老者的黄纸包在墓穴底燃起幽蓝的火苗。当第一铲土落在棺盖上,戴安财听见土层下传来沉闷的敲击声,但很快归于寂静。孙老杠往坟头插了根柳枝,低声说:"七日后来看,若柳枝发芽,便是真走了。"
头七那晚,戴安财梦见父亲站在田埂上,脚踝的淤痕己变成锁链形状。老人张嘴说着什么,却只有黢黑的泥土从口中涌出。醒来时,他发现院里的老梨树一夜枯死,树干上布满纵向的裂纹,如同被巨手拧过。
次日清晨,戴安财去上坟时,发现柳枝不仅发了芽,还开出诡异的白花。坟包上有道裂缝,这道裂缝很奇怪,裂成一个圆。
他很惊愕,回家后翻箱
倒柜,终于在父亲那个己经不用几十年的板箱里找出个生锈的铁盒,里面整齐码着二十块民国银元——正是父亲年轻时在修河堤当监工,村里人传说私吞的那笔钱。
孙老杠看到银元后长叹一声:"原来是这个作祟。"他让戴安财在正午时分将银元熔成锭,埋在村口老槐树下。当夜,戴安财睡得格外沉,梦见父亲对他点头微笑,脚踝的锁链寸寸断裂。
三日后,那株枯梨树上竟冒出嫩绿的新芽。孙老杠说这是阴债己偿的征兆。戴安财在整理父亲遗物时,从床底翻出本发黄的账本,最后一页写着:"民国三十七年,河工饷银二十块,暂存待发。"日期正是父亲突发哑症的那年。
他看了这字条,不清楚父亲是真的只是暂存,还是想私吞。立个字条,如果被查到,拿出字条好减罪。
中元节烧包时,戴安财特意多叠了几只银箔元宝,让父亲在阴间把银元还了。火堆中,他仿佛看见父亲模糊的面容在火光中浮现又消散。夜风卷着纸灰升腾,远处传来似有若无的铃铛声,像是阴差押解着亡魂正经过荒芜的田野。
后来村里人发现,戴老汉坟头的野草总比别处长得慢。清明挂的青纸,首到冬至还鲜亮如新。有放牛娃说黄昏时分见过个穿藏青衣裳的老人坐在坟头抽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像在等待什么。但戴安财知道,父亲终于能安心长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