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鬼语集未语无痕

第119章 灰祭

陈青接到父亲死讯的那个下午,城市正被盛夏的暑气蒸腾得扭曲变形。/天¨禧`暁+说电话那头村长的声音沙哑干涩,像被晒干的玉米叶相互摩擦:"你爹走了,回来送送吧。"

二十年了。陈青站在青石村村口的石碑前,指尖抚过上面斑驳的刻字。石碑底部有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他记得小时候问过父亲那是什么,父亲只是猛地拽着他快步离开,那天晚上家里的狗无缘无故地死了。

村庄比他记忆里更加破败。土路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路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偶尔有苍老的面孔在窗后一闪而过。陈青拖着行李箱走在路上,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青娃子?"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巷子阴影里钻出来。陈青认出了是老村长李德福,他比记忆中更瘦小了,像一具裹着人皮的骨架。

"李叔。"陈青点头,"我爹他..."

"在祠堂。"李德福的眼睛浑浊发黄,眼白布满血丝,"先去看看吧。"

祠堂门口摆着几个花圈,纸花蔫头耷脑地垂着。陈青注意到花圈上的挽联都是空白的,没有一个落款。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某种甜腻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父亲的棺材停放在祠堂正中,没有点长明灯,也没有守灵的人。棺材前的火盆里积着厚厚的纸灰,几根没烧完的香斜插在香炉里,香灰弯弯曲曲地垂下来,像几条僵死的灰蛇。

"怎么这么冷清?"陈青皱眉。在农村,丧事不该是这样。

李德福的喉结上下滚动:"你爹...死得不太寻常。"

棺材没钉,陈青推开棺盖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父亲躺在里面,脸色青灰,嘴唇却诡异地泛着暗红,像是涂了劣质口红。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垢。最奇怪的是他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做一个美梦。

"怎么死的?"陈青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自己吊死的。"李德福的声音更低了,"在村西的老槐树上。发现时...舌头伸出来这么长。"他比划了一个长度,"但收殓时,嘴自己合上了,还...笑了。"

陈青胃里一阵翻腾。他注意到父亲脖子上确实有一道紫黑色的勒痕,但奇怪的是,痕迹不是水平的,而是斜着向上,就像...有什么东西从后面勒住了他。

"村里人不来吊唁?"

李德福搓着手:"都怕。你爹死前那晚...有人看见他在坟地烧纸。"

"这有什么好怕的?"

"不是清明不是忌日,半夜去烧纸..."李德福突然压低声音,"而且烧的是白纸钱。"

陈青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0·0¢晓*税,徃! /追?醉.辛¢漳~截`小时候似乎听过关于白纸钱的禁忌,但记忆模糊不清。

"今晚你守灵。"李德福递给他一叠黄纸,"按规矩烧,别用白的。明天一早就下葬。"他说完就匆匆离开了,像是害怕在祠堂多待一秒。

夜幕降临后,村庄陷入死寂。陈青跪在棺材前烧纸,火苗舔舐着黄纸,卷曲成灰。不知是不是错觉,每次纸钱烧完的瞬间,他都听见一声细微的叹息。

凌晨两点,陈青实在撑不住,靠在墙边打盹。半梦半醒间,他听见"咔嗒"一声,像是木头摩擦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发现棺材盖开了一条缝。

陈青浑身发冷。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合上了棺盖。他慢慢走近棺材,手指刚碰到棺木,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指甲刮擦木头的刺耳声响。

棺材里,父亲的姿势变了。原本交叉在胸前的双手现在垂在身侧,一根手指伸出来,指甲在棺木内壁上划出一道新鲜的痕迹。更恐怖的是他的脸——眼睛睁开了,浑浊的眼球诡异地向上翻着,嘴角的笑容扩大了,露出森白的牙齿。

陈青踉跄后退,撞翻了火盆。纸灰飞扬起来,在月光下像一群灰色的飞蛾。他在纷扬的灰烬中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几张没烧完的纸钱,白色的,上面用红墨水写着字。

他颤抖着捡起一张,借着月光辨认上面的字迹。红色歪歪扭扭地写着"陈青"两个字,像是用血写的。他疯了一样翻看其他纸片,每张上面都写着他的名字,有些还画着诡异的符号。

祠堂的门突然被风吹开,月光如水般泻进来。陈青看见地面上有脚印,湿漉漉的,从棺材一首延伸到门口,每一步都在地砖上留下一个暗红的水渍。

他跟着脚印走出祠堂,发现它们通向村西的老槐树——父亲上吊的地方。树下有一堆新鲜的纸灰,旁边散落着几个纸人,粗糙的白纸上画着扭曲的五官。其中一个纸人的脸上,用红墨水点出了两颗痣——和陈青脸上的位置一模一样。

陈青转身想跑,却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他回头看去,那些纸人竟然自己站了起来,在无风的情况下向他摇晃着"走"来。最恐怖的是,它们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和棺材里父亲的表情如出一辙。

他尖叫着跑回祠堂,却发现棺材大敞着,父亲的尸体不见了。只有一件沾满泥土的寿衣堆在棺材底部,衣领处有一

圈黑色的手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拽过。

祠堂的角落里,一叠白纸钱静静地躺在阴影中,最上面一张缓缓浮现出暗红色的字迹——"收据"。

陈青跌跌撞撞地冲出祠堂,冰冷的月光把村道照得惨白。他跑向父亲生前住的老屋,背后始终萦绕着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仿佛那些纸人正追着他穿过小巷。*墈+书¢君! .更\歆\最+全+

老屋的门虚掩着,陈青冲进去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屋内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他摸索着打开灯,昏黄的灯泡闪烁几下才稳定下来。

墙上挂着的全家福让他愣住了。照片里,年幼的他被父亲抱在怀里,母亲站在一旁。奇怪的是,三个人的脸都被墨水涂黑了,只留下空洞的眼睛部分。照片下方用红笔写着日期——2003年7月15日,他十岁那年。

陈青突然想起那年夏天他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村里的医生都说没救了。但某天早晨,他突然痊愈了,而父亲从那以后变得沉默寡言,常在半夜出门。

他翻箱倒柜地寻找线索,在父亲床底下发现一个上锁的铁盒。盒子上的锁己经锈迹斑斑,陈青用力一掰就开了。里面是一本发黄的日记本和几张泛黄的照片。

日记的第一页写着:"如果青娃子能活下来,我什么都愿意给。"日期正是他生病那年。

陈青的手开始发抖。他快速翻阅日记,在最后一页看到了让他血液凝固的内容:

"纸人张收下了我的供奉。他说青娃子的命可以用我的换,但要等到他二十五岁那年。还有三个月就到期限了。这几天我总听见纸人走路的声音,看见白纸钱在无风的地方打转。我知道时候到了。今晚我要去老槐树下烧最后一次纸,把剩下的债还清。青娃子,爹不后悔。"

日记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白纸剪成的小人,上面用红墨水写着陈青的生辰八字。纸人的胸口扎着一根细小的银针。

屋外突然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张纸在风中摩擦。陈青猛地抬头,看见窗玻璃上贴着一张惨白的脸——是父亲!他的眼睛只剩下眼白,嘴角咧到耳根,正用指甲刮擦着玻璃。

陈青尖叫一声向后跌去,撞翻了桌上的煤油灯。火焰瞬间窜上窗帘,屋里顿时亮如白昼。他抓起日记和铁盒冲出屋子,背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跑向村口,却发现路上散落着无数白纸钱,每一张都写着他的名字。纸钱在无风的情况下打着旋,像一群白色的蝴蝶追逐着他。

"青娃子!这边!"李德福从一条小巷里探出头,脸色惨白。

陈青跟着老村长躲进一间废弃的磨坊。李德福手里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眼睛不断瞟向门外。

"李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青气喘吁吁地问,把日记递给他看。

李德福看完日记,脸上的皱纹更深了:"造孽啊...你爹跟纸人张做了交易。"

"纸人张到底是什么?"

"不是人..."李德福的声音压得极低,"是专门收活人魂魄的东西。老一辈说,它生前是个扎纸人的匠人,因为冤死成了精,专找活人替它受苦。"

磨坊外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是湿漉漉的脚掌拍打地面。李德福示意陈青噤声,两人屏息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磨坊门口。

月光从门缝渗进来,陈青看见一滩暗红色的液体正慢慢渗入室内。液体中漂浮着几片未燃尽的纸钱,上面的红字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跑!"李德福突然推开后窗,把陈青推了出去,"去祠堂拿你爹的骨灰!只有亲人的骨灰能暂时挡住它!"

陈青跌跌撞撞地跑向祠堂,背后传来李德福的惨叫声和纸张剧烈燃烧的噼啪声。他不敢回头,眼泪模糊了视线。

祠堂的门大开着,棺材翻倒在一旁。陈青在供桌下找到了骨灰盒——奇怪的是,父亲明明昨天才去世,尸体今天就不见了,哪来的骨灰?

但他顾不上多想,抱起骨灰盒就往外跑。刚跑到村口,他的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是一只青灰色的手,从地底下伸出来,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土。

陈青拼命挣扎,那只手却越抓越紧。他抓起一把路边的纸钱撒向那只手,纸钱碰到皮肤的瞬间竟然燃烧起来,手立刻缩回了地下。

借着这个机会,陈青抱着骨灰盒狂奔向村外的公路。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他拦下一辆早班的农用车,终于逃离了青石村。

回到城市的小公寓,陈青锁好门窗,拉上所有窗帘。他把父亲的骨灰盒放在桌上,疲惫地倒在沙发里。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陈青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只有纸张摩擦的声音,持续了十几秒后,传来一个沙哑的耳语:"收据...还没签..."

陈青猛地挂断电话,浑身发抖。他打开骨灰盒,想看看父亲的骨灰,却发现里面除了灰白色的骨灰外,还有一个用白纸折成的小人。纸人身上用红笔写满了诡异的符文,胸口处别着一根银针。

就在这时,

他闻到一股焦糊味。转头看去,公寓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小堆纸灰,灰烬中还有几个湿漉漉的脚印,正慢慢向他延伸...

陈青终于明白,这场交易还没有结束。父亲用性命换来的,只是一个延期。而现在,纸人张来收取最后的债务了。

他发疯似地翻找着父亲的日记,在最后一页的背面发现了一行之前没注意到的小字:"若要破解,需在子时用黑狗血浸泡纸人,然后于十字路口焚烧,切记不可回头。"

当晚十一点,陈青带着准备好的黑狗血和铁盆来到城郊的一个十字路口。月光被乌云遮住,只有手中的手电筒提供微弱的光亮。

他按照指示将纸人浸入黑狗血,纸人竟然在血中扭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呜咽声。陈青强忍恐惧将它放入铁盆,点燃了火柴。

火焰窜起的瞬间,周围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火苗剧烈摇晃。陈青听见背后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张纸在摩擦。他牢记父亲的嘱咐,死死盯着燃烧的纸人,不敢回头。

纸人在火中蜷曲变形,竟然渐渐显露出一张人脸——是父亲!他的表情痛苦而扭曲,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火焰中传来微弱的呼喊:"青娃子...快跑..."

就在这时,陈青感觉有冰冷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后颈。他浑身僵硬,眼角余光看到一缕黑色的长发从肩头垂下来——那不是他的头发。

纸人己经烧成了灰烬,但阴风却越来越猛。陈青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顿时魂飞魄散——

一个浑身惨白的纸人站在他身后,脸上画着夸张的五官,嘴角咧到耳根。它的手臂向前伸着,指尖几乎碰到陈青的鼻子。更恐怖的是,纸人的脸上正慢慢浮现出父亲的面容,而它的胸口处,一个用血写着陈青名字的纸片正在成型...

陈青转身想跑,却发现自己的脚不知何时己经被白色的纸带缠住。纸人缓缓俯身,那张扭曲的脸越来越近。他闻到一股刺鼻的纸灰味,接着感到一阵剧痛——纸人的手插进了他的胸口。

但奇怪的是,没有流血。陈青低头看去,发现纸人的手正在与他的身体融合,他的皮肤逐渐变得苍白起皱,像正在被改造成...纸。

最后一刻,陈青突然明白了父亲日记的真正含义。那不是一个拯救的方法,而是完成交易的最后一个步骤——自愿献祭。黑狗血、十字路口、不回头...这些都是将活人转化为纸人张的条件。

当清晨的阳光照在十字路口时,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铁盆留在那里,里面是冷却的纸灰。马路边,几张白纸钱随风打转,其中一张上写着两个暗红色的字:"收讫"。

三天后,青石村的村民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发现了一个崭新的纸人,做工精致,栩栩如生。奇怪的是,纸人的眼角有两颗用红墨水点的痣,像极了陈青的模样。

而每当夜深人静时,村里人总能听见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偶尔还能看见白色的纸钱在无风的夜晚自行飞舞。老人们说,那是纸人张在寻找下一个交易对象...

至于陈青的城市公寓,新租客经常抱怨说角落里总是莫名其妙出现纸灰,而且半夜总能听见像是翻书页的声响。最奇怪的是,公寓的镜子前,总会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像是有什么东西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愿意用灵魂做交易的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