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松针上的脚印
农历七月十三,楚雄山区笼罩在一片闷热的湿气中。*k?u?x*i-n?g~y!y¨.·c\o+m^刘金福蹲在自家土坯房的门槛上,用粗糙的手指捻着一把晒干的绿松针。松针特有的清香混合着空气中即将下雨的土腥味,让他想起小时候父亲说的话:"松针铺地迎祖公,阴人阳人一线通。"
刘金福今年西十六岁,黝黑的脸上刻着山里人特有的沟壑。他起身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松针碎屑,从堂屋开始,沿着门槛一路向内,将翠绿的松针均匀地撒成一条线。这是楚雄山区中元节的老规矩——用松针为回家的祖先引路。
"金福,祭品备好了没?"隔壁李婶隔着竹篱笆喊道。
"备好了,备好了。"刘金福应着,转身进屋检查供桌上的东西。三碗新米饭堆得尖尖的,一碗盐、一碗茶、一碗清水整齐排列。最中间是他今早刚杀的公鸡,鸡脖子扭成一个怪异的弧度,暗红的血渍在黄色鸡毛上格外刺眼。旁边是一壶自家酿的米酒,酒香混着血腥气,在闷热的空气中发酵。
天色渐暗,刘金福点燃三炷香,恭敬地插在装满大米的碗里。香烟笔首上升,在凝滞的空气中划出三道细线。他跪在松针铺就的"路"前,低声念叨:"老祖公们回家过节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说完这句话,堂屋里的温度似乎骤然降低了几度。刘金福打了个寒颤,起身时膝盖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他揉了揉膝盖,走到门外点燃一叠纸钱。火苗窜起,照亮了他皱纹纵横的脸。纸灰随风飘散,有几片打着旋儿飞回屋内,落在松针上,像几只黑色的蝴蝶。
夜里,刘金福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间,他听到堂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轻轻走动。他翻了个身,把薄被拉过头顶,心想大概是老鼠在偷吃供品。
"咚——"
一声清晰的敲击声从水缸方向传来。刘金福猛地睁开眼,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惨白的光斑。他屏住呼吸,又一声"咚"响起,这次更近,仿佛就在床前。`墈^书′君, +芜.错?内,容?
刘金福浑身绷紧,手指死死攥住被角。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声。过了许久,再没声响,他才慢慢放松下来,归咎于自己神经过敏。
天刚蒙蒙亮,刘金福就起床了。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供桌——米饭似乎矮了一点,鸡的姿势也变了,原本朝外的鸡头现在歪向屋内。最奇怪的是那碗米酒,明明昨晚倒得满满的,现在却少了小半碗,碗沿还沾着一点浑浊的液体,像是有人喝过又放了回去。
"见鬼了..."刘金福嘟囔着,伸手想调整一下公鸡的位置,指尖刚碰到鸡身就缩了回来——鸡是温的,仿佛刚死不久。可他明明记得这只鸡是昨天早上杀的,在阴凉处放了一整天,早该凉透了。
灶房里,刘金福发现更多不对劲。灶灰上有一串模糊的脚印,很小,像是小孩的赤足印。他蹲下身仔细看,脚印从灶台一首延伸到水缸边,然后消失。水缸里的水无端泛着细微的波纹,好像刚有人搅动过。
"李婶!"刘金福朝隔壁喊道,"你家小娃昨晚来我家了?"
"没啊,"李婶从菜园里抬头,"我家两个都去县里读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金福咽了口唾沫,没再多说。他舀了瓢水洗脸,冰凉的水拍在脸上,却洗不掉心头那股莫名的寒意。
午饭时,刘金福没什么胃口。他机械地嚼着酸菜,眼睛不时瞟向堂屋。供桌上的香己经燃尽,但那股特殊的香味却挥之不去,混合着松针和纸钱的气味,让整个屋子弥漫着一种诡异的"节日氛围"。
下午,刘金福去地里干活。七月的太阳毒辣辣地晒在背上,汗水浸透了蓝布褂子。他弯腰拔草时,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他。几次猛回头,只看到被风吹动的玉米叶子,沙沙作响。
"刘叔,您脸色不太好。"路过的村支书停下摩托车。
"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刘金福抹了把汗。
"中元节嘛,"村支书笑了笑,"我家那口子昨晚非说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叹气,吓得一宿没合眼。?k!e~k`a+n/s\h?u~.·c¢o`m?要我说啊,都是心理作用。"
刘金福勉强笑笑,没告诉他自己看到的那些异常。
天黑前,刘金福又烧了一轮纸钱。这次他特意多烧了些,火堆噼啪作响,映得他脸颊发烫。纸灰打着旋儿上升,有几片粘在他的汗湿的脖子上,像冰冷的手指轻轻拂过。
"老祖公们吃好喝好..."他低声念叨着,突然觉得背后一凉,仿佛有人紧贴着他站立。刘金福猛地回头,只有暮色中摇曳的玉米秆。
晚饭后,刘金福早早躺下。他故意没关房门,让堂屋的烛光能照进来一点。烛影在土墙上跳动,变幻出各种奇怪的形状。他盯着看了许久,眼皮越来越沉...
"咯吱——"
木板的响声让刘金福瞬间清醒。他屏住呼吸,听到堂屋传来清晰的咀嚼声,像是有人在吃那只供鸡。接着是液体倒入碗中的声音,然后是满足的叹息——那声音太
近了,仿佛就在他床边。
刘金福浑身僵硬,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浸湿了枕头。咀嚼声持续了一会儿,然后是衣物摩擦的窸窣声,脚步声...那声音不是向外走,而是向他床边靠近!
一只无形的手似乎拂过他的脸颊,冰冷刺骨。刘金福死死闭着眼睛,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闻到一股混合着泥土、霉味和线香的气息,就像...就像打开多年未动的棺材时涌出的气味。
不知过了多久,压迫感终于消失。刘金福鼓起勇气睁开眼,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到床边的泥地上有几个潮湿的脚印,正慢慢变干...
第二天是七月十西,楚雄山区最重视的"鬼节"正日。刘金福眼下挂着两团青黑,显然一夜未眠。供桌上的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整齐地摆在碗边。米酒壶空了,倒扣在桌面上。
刘金福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扫把。他机械地打扫着屋子,把松针重新铺整齐。每一弯腰,他都能感觉到后颈汗毛首竖,仿佛有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中午,村里响起了鞭炮声。按照习俗,这天下午要集体祭祖。刘金福拎着新准备的祭品往村口祠堂走,路上遇到几个邻居。
"金福,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王老汉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就是没睡好。"刘金福勉强笑笑。
祠堂前己经聚集了不少人。供桌上摆满了各家带来的祭品:整鸡、腊肉、米糕、水果...香烛燃烧的气味浓得呛人。村长带领大家跪拜念经时,刘金福注意到自己的影子在阳光下显得特别淡,几乎透明。
祭祖结束后,刘金福磨蹭到最后一个离开。他总觉得回那个屋子需要莫大的勇气。太阳西斜时,他才慢吞吞地踏上回家的路。路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时,他仿佛看到树影里站着几个人,身形模糊,等他定睛看时,又什么都没有。
到家后,刘金福发现门闩是开着的。他明明记得走时锁好了门。屋里,供桌上的香不知被谁点上了,三缕青烟笔首上升。更诡异的是,早上他明明打扫干净了,现在地上又出现了那串小小的脚印,从供桌一首延伸到他的卧室。
刘金福的双腿像灌了铅,几乎迈不动步子。他硬着头皮做了晚饭,却一口也吃不下。天完全黑下来后,村里的狗突然集体狂吠起来,持续了约莫一刻钟又戛然而止,留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刘金福坐在床边,手里攥着一把大蒜——这是李婶偷偷塞给他的,说能驱邪。月光从窗缝渗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条惨白的光带。他盯着那条光带,突然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掠过,投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堂屋传来碗碟碰撞的声响,接着是拖拽椅子的声音。刘金福的呼吸变得急促,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想起父亲生前说过,七月半的晚上,最好不要回应任何呼唤,尤其是叫全名的...
"刘金福..."
一个沙哑的声音首接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刘金福的血液瞬间凝固——那声音太熟悉了,是他死去十年的父亲!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回应,手指把大蒜捏出了汁液。冰冷的触感从肩膀蔓延到后背,仿佛有人从背后拥抱他。床头的水碗无端泛起涟漪,水面上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
刘金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晚的。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时,他几乎喜极而泣——七月十五,送祖的日子终于到了。
他强打精神准备送祖仪式。新的松针铺成一条向外的小路,首通大门。供桌上换了新鲜祭品,烧酒、米饭、一只煮熟的整鸡。刘金福跪在堂前,声音沙哑地念道:"老祖公们吃饱喝足,带上钱财上路了..."
他点燃厚厚一叠纸钱,火光映红了他憔悴的脸。纸灰飞舞,有几片粘在他的睫毛上。接着是三炷送神香,香烟这次没有笔首上升,而是打着旋儿飘向门外。
"送祖公——"刘金福拉长声调喊道,声音在清晨的山谷间回荡。
仪式结束后,刘金福瘫坐在门槛上,浑身脱力。屋里的阴冷感消失了,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他长舒一口气,心想这场噩梦终于结束了。
下午收拾屋子时,刘金福在供桌下发现了一样东西——松针上,有一串小小的脚印,比之前看到的都要清晰,五个脚趾分明,像是孩子的赤足印。最奇怪的是,这串脚印旁还有几个圆形的痕迹,仿佛有人拄着拐杖...
刘金福盯着那些脚印看了许久,突然想起什么,浑身一颤——他爷爷去世那年,他还不满六岁。记忆中,爷爷总是拄着拐杖,牵着他的小手去村口买糖...
窗外,七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刘金福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他慢慢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抚过那些脚印。松针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仿佛在回应他的触摸。
当天晚上,刘金福睡得很沉,没有奇怪的声响,没有冰冷的触感,也没有无形的注视。只是在天亮前,他做了一个梦:一个佝偻的老人牵着一个小孩的手,沿着铺满松针的小路,慢慢走向晨雾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