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动摇
第32章 动摇
第三十二章 动摇
昭庆殿内,一灯如豆。.d+a.s!u-a?n·w/a/n!g+.\n`e_t¨
姬紫月侧卧在榻上,毫无睡意。
那张用千年寒玉制成的枕头,此刻非但不能让她心神安宁,反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辗转反侧。
脑子里,全是白天在安乐宫听到的那些鬼话。
“物质不灭。”
“酸碱中和。”
“空气炮。”
这些词,像一群嗡嗡作响的野蜂,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猛地坐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金砖上。
她走到桌边,拿起一把沉重的青铜烛台。
很重。
她松开手,烛台“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烛台,还是那个烛台。
它没有因为掉在地上,就变轻或者变重。
它只是换了个位置。
“物质不……灭?”她轻声呢喃,心头一震。
她又走到香炉旁,捻起一撮烧尽的香灰。
很轻。
可烧掉的那些檀香,明明比这撮灰重得多。
“另一部分,化为您看不见的烟与气,飘散在空中……”
沈枫那懒洋洋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姬紫月看着自己的手心,第一次对“眼见为实”这四个字,产生了动摇。o三?叶{′屋^u !首¤发·
难道,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也算数?
这简直是疯子的言论!
可……为何听着,竟有几分歪理?
翌日,天刚蒙蒙亮。
姬紫月便传召了国子监的祭酒,当朝大儒,张承恩。
张大儒年过花甲,须发皆白,一生都沉浸在圣人经义的海洋里,是整个大周王朝学术界的泰山北斗。
“公主殿下,不知深夜传召老臣,所为何事?”张承恩躬身行礼,一脸的谦恭。
姬紫月赐了座,开门见山。
“张祭酒,本宫有一惑,想向您请教。”
“公主请讲,老臣知无不言。”
“敢问张祭酒,”姬紫月盯着他,缓缓问道,“为何一根针,能轻易刺破牛皮,而一根同样用力的木棍,却不能?”
张承恩闻言,抚须一笑,脸上露出“你问对人了”的表情。
“回殿下,此乃圣人所言,‘物各有性,器各有功’也。”
“针之性在于尖锐,其功在于穿刺。棍之性在于厚重,其功在于击打。此乃天道,无需深究。”
“天道?”姬紫月重复着这两个字,嘴里泛起一丝苦涩。
又是天道。
凡是解释不了的,皆是天道。
“那本宫再问,”她的声音冷了几分,“为何酸醋与碱面相遇,会如沸水般翻腾?”
张承恩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四书五经的范畴。!y¢o,u,p\i+n^b.o+o^k?.?c~o,m/
他沉吟半晌,引经据典地回答:“《易》云,‘水火不相射’。酸者,阴也。碱者,阳也。此乃阴阳相冲,水火激荡之象,亦是天道循环之理。”
“阴阳相冲?”姬紫月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端起一杯茶,泼在地上。
“水。”
她又指了指烛台上的火焰。
“火。”
“它们为何不相冲?”
张承恩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被问住了。
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这……公主殿下,此乃奇技yin巧,非君子所当问!您乃金枝玉叶,当潜心于《女则》《女训》,修身养性,而非究心于此等旁门左道!”
他站起身,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老臣听闻,那工部新晋的沈枫,在安乐宫妖言惑众,以鬼魅之术,迷惑三殿下。公主殿下,您万万不可被其所染啊!”
“那沈枫之言,皆是无根之浮萍,无稽之谈!什么‘物质不灭’,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万物有灵,生死轮回,此乃圣人之言,岂容他一黄口小儿肆意篡改!”
张承恩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
姬紫月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发现,这位当朝大儒,在面对自己无法解释的问题时,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将其斥为“异端”,然后搬出“圣人”这块万能的挡箭牌。
他的慷慨,不过是源于无知的恐惧。
他的激昂,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虚弱。
“张祭酒。”姬紫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张承恩还想再劝,可当他接触到公主那双冰冷的眸子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只能躬身告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大儒走后,姬紫月一个人,在空旷的大殿里,站了很久。
她终于明白。
沈枫所说的那些东西,不是什么“奇技yin巧”。
它是一套全新的,能解释这个世界运行规律的……体系。
一个与儒家经义截然不同,甚至完全对立的体系。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兴奋。
仿佛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紧接着,便是恐惧。
若沈枫是对的,那她从小到大所学的一切,圣人的教诲,千年的传承,岂非都是……谎言?
这太可怕了。
这足以动摇整个大周的根基。
不行!
她必须亲自验证!
她要搞清楚,那个沈枫,究竟是开创真理的先知,还是一个蛊惑人心的绝世骗子!
从那天起,昭庆殿多了一个秘密的“实验室”。
姬紫月开始秘密地收集沈枫在安乐宫的所有教学记录。
每一张图纸,每一次实验,每一个新奇的名词,都被玉儿偷偷抄录下来,送进她的书房。
她按照图纸,亲手制作了一个简陋的杠杆。
当她用一根手指,轻易地撬动了殿门口那沉重的石狮子时,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名为“掌控”的感觉。
她按照记录,将酸醋滴入碱面。
当那翻腾的气泡,在她掌心的金碗中嘶嘶作响时,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名为“真理”的震撼。
她甚至开始举一反三。
既然光可以汇聚生火,那声音呢?
她命人打造了一个喇叭状的铜管,对着远处说话,声音果然传得更远。
既然空气可以被压缩形成力量,那水呢?
她将水注入皮囊,用力挤压,一股强劲的水箭喷而出,威力远胜于泼水。
每一次小小的成功,都让她对“格物”的信念,加深一分。
她发现,自己沉浸在这种探索与发现的乐趣中,无法自拔。
这种通过亲手实践,去验证,去创造的成就感,是读再多圣贤书,写再多锦绣文章,都无法比拟的。
她看着自己满屋子的“研究成果”,那些歪歪扭扭的杠杆,那些发出古怪声响的铜管,那些装着五颜六色液体的瓶瓶罐罐。
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她再也无法用“天道”、“阴阳”这些虚无缥缈的词,来欺骗自己。
她要的,是答案。
是那个男人脑子里,那个清晰、严谨,充满了力量的全新世界。
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足以改变她一生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