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真假账册，笑里藏刀
她就像一只织好了网的、美丽的毒蜘蛛，欣赏着那三只已经落入网中，再无生路的猎物。
她手中的那本“真”账册，便是她宣告胜利的权杖。
暗鸦与残月的心，在这一刻，沉到了谷底。
他们一左一右，护在林渊身侧，身体紧绷，如同两张拉满了弦的弓，准备做最后的、殊死的血战。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处于这绝杀之局中心的林渊，非但没有露出丝毫的惊惶与绝望，反而，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很轻，却又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玩味的、甚至可以说是嘲弄的意味。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笑，让魅影那妖艳的脸上，那得意的笑容，微微一僵。
也让暗鸦与残月，那准备拼命的决然，为之一滞。
“林大人，死到临头，你，还笑得出来？”
魅影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被冒犯了的愠怒。
“我为何笑不出来？”
林渊缓缓地，将手中那本“假”账册，拿到了面前，用手指，轻轻地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动作优雅，从容，仿佛他不是身处绝地，而是在自家的书房里，欣赏一件心爱的藏品。
“我笑，是因为，我从未想过，严相座下竟有魅影姑娘这般，集美貌、智慧与……天真于一身的奇女子。”
“天真？”
魅影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她那双勾魂的桃花眼里，闪烁着危险的、被激怒的光芒，“林渊，你休要在此，故弄玄虚！你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这本账册吗？如今，真的在我手上。而你，和你这两条忠心的狗，马上就要变成这静心阁花圃里最鲜美的花肥！”
“是吗？”
林渊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穿过昏暗的灯光，直视着魅影那双美丽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
“魅影姑娘，你我，不妨再赌一次。”
“赌什么？”
“就赌，你手中的那本，是假的。而我手中的这本，才是真的。”
林渊的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悸的自信。
“一派胡言！”
魅影厉声喝道，但她的心底却没来由地，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极其细微的不安。
林渊没有理会她的呵斥。
他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地，翻开了手中那本“假”账册的第一页。
他没有去看上面的内容，而是将那一页对着魅影，遥遥地展示了一下。
“魅影姑娘，不妨，先看看这个。”
魅影的目光，下意识地，扫了过去。那是一张极其精美的、用工笔绘制的女子肖像。
画中女子，云鬓高耸，眉如远黛，眼若桃花，正是她自己，年轻时，尚未入风尘的、那副清纯动人的模样！
而在肖像的旁边，用一行娟秀的小楷，写着一个，早已被她遗忘在记忆最深处、也最不愿被人提起的名字。
苏媚。
如同九天之上，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魅影的灵魂深处！
她那张总是挂着魅惑笑容的妖艳脸庞，瞬间，血色尽褪！
变得惨白如纸！
她那双总是充满了自信与戏谑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了无尽的、滔天的震惊与恐惧！
这……
这怎么可能？
这个名字，这张脸，是她最大的秘密！
是她从一个任人欺凌的官家孤女，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所必须抛弃的、最脆弱的过去！
这个秘密，除了她自己，和当初将她从死人堆里，亲手“捡”回来的严嵩，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你……”
她指着林渊，那根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竟是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林渊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平静的、仿佛魔鬼般的微笑。
他缓缓地，翻开了第二页。
“苏媚，原两江总督苏振南之独女。景泰二十七年，苏振南因‘通敌’之罪，被满门抄斩。时年，一十四岁。”
他翻开第三页。
“同年，被时任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严嵩，从教坊司中秘密救出。从此，世间再无苏媚，只有严相座下最忠诚也最致命的影子……魅影。”
林渊每翻一页，每念一句，魅影的脸色，便更白一分。
她那妖娆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扒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了这个少年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之下！
她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伪装，都被撕得粉碎！
“够了！”
一声凄厉的、充满了羞愤与杀意的尖叫，从魅影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她状若疯魔，对着四周的黑暗，歇斯底里地嘶吼着！随着她一声令下！
四周的黑暗之中，那十几道隐藏的杀机，瞬间爆发！
无数道黑色的身影，如同一群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手持着各种淬了剧毒的奇门兵刃，从四面八方，朝着林渊三人，狂涌而来！
而那个一直隐匿在暗处的石先生，也如鬼魅般，再次出现！
他手中，多了一对如同判官笔般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短刺，直取林渊的后心！
杀局，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找死！”
暗鸦与残月，同时发出一声怒喝！
二人再无保留，将自身的实力，催动到了极致！
暗鸦的身形，化作了一道真正的、飘忽不定的影子，他手中的软剑，如同一条最毒的银蛇，每一次闪烁，都必然会有一名杀手，捂着喉咙，无声地倒下！
而残月，则更是化身为一尊最冰冷的、最高效的杀戮机器！
她手中的短刃，每一次挥出，都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然！
她以伤换命，以命搏命，竟是硬生生地，将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杀手，阻挡在了林渊三尺之外！
然而，敌人太多了！
尤其是那个石先生，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每一招，都刁钻狠辣，直指要害，竟是死死地，缠住了暗鸦与残月二人，让他们无法分心！
眼看着，便有数名杀手，突破了两人的防线，狞笑着，扑向了那个依旧站在原地的、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林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渊，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将手中那本记录着魅影所有秘密的“账册”，猛地，向空中一抛！
“哗啦啦”无数张画着肖像、写着秘闻的纸张，如同雪花一般，在空中，四散纷飞！
“魅影！看看吧！”
林渊的声音，如同惊雷，响彻整个静心阁，“看看你那位‘恩重如山’的主子，是如何，将你，将你们所有人的秘密都记录在册，当成他随时可以抛弃的、筹码的！”
“你们，为他卖命！而他，却在背后，为你们准备好了坟墓！”
他这番话，如同一柄最恶毒的、诛心的利剑，狠狠地，插进了在场每一个杀手的心中！
那些正扑向林渊的杀手，动作，皆是下意识地一滞！
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些在空中飞舞的纸张所吸引！
而魅影，更是如遭雷击！
她看着那些纸张，看着上面那些属于她同伴的、同样不堪的过去，她那颗早已被仇恨与疯狂占据的心，彻底地，崩溃了！她知道，林渊，毁了她。
他不仅，毁了她的秘密。
更是，从根基之上，彻底动摇了，她在这支队伍中，所有的威信与忠诚！
“不！”
她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而就在这，所有人都心神失守的、万分之一刹那的瞬间！
林渊的眼中，寒芒爆射！
他脚尖，在地上重重一点，身形如同一只捕食的苍鹰，不退反进，竟是主动，迎着那几名失神的杀手，冲了过去！
他没有用任何兵器。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一拳，一掌，一指！
“砰！砰！砰！”
那几名在江湖上，足以让任何人闻风丧胆的顶尖杀手，竟是在他那看似平平无奇的攻击之下，如同纸糊的一般，筋骨寸断，倒飞而出！
一瞬间，林渊的面前，便被清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走！”
暗鸦与残月，立刻会意，二人同时爆发，逼退眼前的对手，紧随其后！
“拦住他！”
魅影与石先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同时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嘶吼！
然而，一切，都晚了！
“轰隆！”
一声巨响！
那扇由精铁加固的窗户，竟是被林渊，用一种极其狂暴的、不讲道理的姿态，硬生生地，撞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三道身影，如三只挣脱了牢笼的雄鹰，瞬间，便消失在了琉璃厂那无尽的、深沉的夜色之中。
只留下，那满地的狼藉，和那如同雪花般，缓缓飘落的、记载着无数罪恶与秘密的……
纸张。
魅影呆呆地，看着那被撞开的窗户，又看了看地上，那些属于自己同伴的、惊疑不定的眼神，她那张妖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与……恐惧。
她知道，从今夜起，她所掌控的这个黑暗王国，已经出现了第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而那个少年，那张带着魔鬼般微笑的脸，将成为她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