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何家有喜事
躲过了五六波前来寻找他的凶人,直到天黑,这才闷着头往家里跑去。
他怕自己要是动作慢了,就会被人盯上,将怀里这卖了孩子换来的粮食抢走。
这时候,暗街里头都已经是人吃人了,哪里还有什么法律和秩序可言。
他就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子,会两手乡野把式,又好些天没吃饱了。
若是被人截住,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天爷保佑,千万别再生出事端来..”
怀里着包裹,何木生一路祈求着回到了家。
因为恐惧,就算是好几天连饭都没吃上吃一口饱的,可他跑起来的速度依然快得很。
终于,自己那从爹那里继承的两间小土坯房出现在面前。
他心头一热,踏进家门。
“爹,爹..”
院子里,一脑袋黄色软发的小儿子见到是爹爹回来了,乍着两只手,活动着身子往前蹒跚着。
但是何木生却没有理会自己的儿子。
就算踏进家门了,他心里还是觉得害怕。
直到他抄起自己的儿子进了屋,用顶门杠子将门顶死了,才长出一口气。
刚才还存在胸口的一口心头血此时也散了下去,安全感让他脑袋一阵阵的发晕起来。
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张开嘴,如同破风箱一样的呼呼喘着气。
“可是大哥回来了吗?”
破旧的木榻上,一个无力的声音传来。
朱白绢努力的从床上探出头来,睁开无力的眼睛向外看去。
看着坐在门口,脊梁骨靠着门大口喘着粗气的丈夫,心里有些害怕。
“大哥,你怎么了?
大丫二丫呢?”
朱白绢左右看了看,见到只有自己丈夫一个人回来,心里咯噔一声,颤声问到。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呼吸滞了一下,然后缓缓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来。
顿时,朱白绢觉得眼前一黑。
果然,就算她再怎么不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大丫二丫,终究还是被卖出去了。
眼泪无声地从她的眼角流出来,朱白绢嘴上安慰着自己的丈夫。
“大哥不比担心,这等日子,着实不像是人过的。
大丫二丫离了我们,也好能过些安生的..安生的...”
话音至此,却像是喉咙里塞了快破布,再怎么说,都说不出话来。
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骨肉啊!
想到这,朱白绢便无比的伤心。
地上的何木生此时也喘匀了气,站起了身来,来到浑家身边。
“大姐,不用伤心。”
说着,他将怀里那个包裹递给朱白绢。
试图用这沉甸甸的一袋粮食来安慰刚刚得知失去了两个女儿的妻子。
“你不知道,买走了大丫二丫的,可是位衣冠不俗的公子哩!
我本来想让大丫二丫跟着他走,不要他的钱,却不想人家宅心仁厚,施舍了我这袋饼子。”何木生说着说着,自己把自己都说动了。
这些老实的庄户人,最擅长自己骗自己。
“她们是去过好日子哩!”
听着丈夫给自己解宽心的话,朱白绢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脸色更加黯然。
心道自己的丈夫也真是个浑人,这城里的富家官第,哪能够买他们这野家的女儿奴婢。
大丫二丫虽然颜色算好,可是只是村俗之色罢了。
跟那等人牙子调教出来的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更别说这等米贵如珠的年景,谁会将粮食施舍给别人!
那府衙的施粥棚子里,前年还会熬点薄粥救济百姓,现在却连水都不愿意舍了。
她心里只当自己的丈夫是为了给自己宽心,实际上是把女儿卖给哪个闲汉了。
将包裹接过来,嘴里一边叹着气,一边打开包裹,准备拿出个饼子捻成糊糊,先给小儿子吃一口。
无论如何,这女儿是换出去了,总得让这个小的活着啊。
朱白绢刚一打开包布,那一股子浓郁的香味就传了出来。
那是粮食和油脂混合起来的香味。
海青兰烧给张永春的月饼时她在楼下蛋糕店买的打折品,卖不出去的原因就是那家蛋糕店用的是老办法。
大大的香油,鸡蛋,往死里放糖烤出来的五仁月饼,扔在地上当当响不说,那股香油味道和致死量的糖也不符合现代人追究减糖的饮食习惯。
连海青兰这种不浪费粮食的人,都吃不下去,准备留着掰碎了冲成油茶面喝。
但是在这等时候,这香油和面粉的味道,加上鸡蛋烘烤出来的混合香气,简直就像是毒药一样,不断地挑拨着朱白绢的神经。
她低头看去,那袋子里的饼子一个个的就像是列阵行军的部队一样,摆的格外整齐不说,连大小都格外的一致。
伸手取出一个焦黄的小饼子,借着明亮的月光看着上面繁复的纹路,和大大的五仁两个字,朱白绢怔住了。
连一旁的何木生也怔住了。
他只知道那公子给的是饼子,本来以为会是灰面饼子,或是那公子大发善心,给了些白面饼子。
可是没想到,给的竟然是这般精致的细点心!
想他这一辈子也没少在城里做活,可是也从未见过这般精细的点心啊!
这饼上还带着花的!
朱白绢心里也开心起来,这饼子的样子来历就不俗,自家男人没说瞎话。
大丫二丫,果然是跟了贵人,要走了大运了!
“吃,要吃吃..”
就在夫妻俩愣着的时候,地上的小男孩不愿意了。
空气中的甜香味不断地刺激着他的感官,让他哭了起来。
何木生把小儿子抱起来,冲着自己媳妇点了点头。
朱白绢伸手掰下一块饼皮来,轻轻塞进小儿子嘴里。
五岁的小孩第一次接触到月饼,瞬间就被糖和香油混合起来的香味打倒了。
一张刚才还因为生气憋红的小脸上,瞬间露出笑容来。
手指上有几个饼渣碎屑,被她抹进嘴里,感叹道:“这饼子真是富贵人家才能做出来的,竟然是精面做的。”
他们吃了一辈子的粗面,那粗面的是什么口感,就属他们最清楚。
这饼子渣子一进嘴就化开了,决计不是粗面做的!
看到儿子脸上露出笑来,何木生胸口最后一口气也松开了。
多少天了,他有多少天没见到孩子笑了。
脸上也带起了些眉飞色舞的神色,便给媳妇宽起心来:
“大姐,你是不知,那公子一身的袍子,手里的扇子都是遮奢玩意。长得也是人中的龙凤,一双靴子都是皮子面。”
朱白绢一边听着,一边将小半块月饼的便都搓了下来,喂进了小儿子嘴里。
心里却想着那两个跟了贵人的女儿。
不多时,小儿子看来是吃饱了,伸出两只干巴巴的小手不断地摇晃着,嘴里呢喃出声。
“爹,爹吃。”
“大哥,你也吃一块吧。”
朱白绢看着孩子吃饱了,便将手里剩下的大半个月饼递了过去。
何木生没推辞,他一路跑回来,身上本来就乏的紧。
把月饼接过来,直接就是一口。
随后,就觉得嘴里甜的像是被塞了一团蜜。
牙齿咀嚼之间,还有些沙沙的甜!
咀嚼着嘴里的各种果料和白糖混合成的糖馅,何木生低头看下去,眼睛都瞪直了。
“这饼,这饼竟然还有馅儿!”
妈妈呀,到底是大户人家的饼子,光是用精面做出来,都是他们这等庄户人家不敢想的了。
更别说这饼子里面还有馅!
“还是糖馅,糖馅里还有芝麻!”
朱白绢听着丈夫的话,也低头看去,顿时吓了一跳。
这个时候的月亮很亮,看清楚东西并不奇怪。
只见那饼里一个大大的实心糖疙瘩,都硬成一块了,还有不少芝麻,果仁和在糖馅里。
做个饼就用这般多的糖,她想都不敢想啊!
“这一个饼子,光是用这些糖就要卖到一贯钱吧!”
朱白绢刚张开嘴惊叹道,就被自己丈夫掰下一块糖馅塞进了嘴里。
“大姐,你也吃!”
夫妻俩又合吃了一块月饼,却不敢再吃了。
这一兜子饼子他们查了,有个四十块。
这等好东西,若是吃尽了,就是折了寿的恶事。
先捱着,等捱不过去了,取一小块吃,这么甜的好东西,一口下去就能顶好几天。
“大哥,你先把这糖饼吊起来,省的被耗子盗嗑了。”
血糖的升高让朱白绢的脸上多了些血色,她开口叮嘱自己男人道。
“大姐,咱们家自多久前就没有耗子了。”
何木生苦笑着系上饼袋子,把它放在自己媳妇怀里。
“你且抱好了,我去挑些水回来。”
说着,何木生便抄起了扁担出门去挑水。
这几天他连走路都打晃,现在却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
看着丈夫出门前去的身影,朱白绢把饼袋子放在枕头旁,用破衣服盖好。
自在炕上叠起双手来,闭起眼睛开始念起佛来:
“观世音菩萨在上,信女朱白绢在下,愿菩萨光撒慈悲,保佑我两个女儿平安,保佑我丈夫康健,保佑我儿平安长大。”
“更要保佑买走我两个女儿的贵人,长命百岁,公侯万代,子孙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