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何事惊慌?慢慢说!

姜淮早已料到会如此。他面色平静,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府库能挤出多少,便先拨付多少。不足之数,本府来想办法。”

他的办法,是“开源”与“节流”并行。

他亲自审核预算,将每一项物料、人工的价格与工部核定标准以及市场价进行严格比对,砍掉了所有虚高和含糊的支出。

尤其是针对海塘石料、木料的采购,他直接指定了几个质量可靠、价格公道的官窑和林场。

绕过了可能从中渔利的中间商,惹得不少与此有牵连的胥吏暗中叫苦不迭。

他并未一味等待朝廷拨款。一方面,他行文浙江布政使司,详陈江宁水利之危急与工程之必要,请求紧急调拨部分款项;

另一方面,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劝谕”本地士绅富商“捐资襄助”。

这“劝谕”并非强征,却也绝非简单的自愿。姜淮亲自设宴,邀请了江宁城内最有名的几家海商巨贾和士绅领袖。

宴席上,他并不谈风月,而是直接命人挂起那幅标注了险工险段的江宁水利图。

他指着图纸,语气沉痛而恳切:“……诸位皆是江宁望族,产业根基皆在于此。若海塘崩决,洪水倒灌,城外良田、城内商铺,顷刻间皆成泽国;

若内河淤塞,排水不畅,每逢大雨便积水成涝,诸位府邸产业亦难保全。

此次修缮,非为官府政绩,实乃保我等身家性命之根本!”

他目光扫过众人:“朝廷拨款有限,府库艰难。姜某不才,愿以身作则,捐出本年俸禄,以为倡导。

恳请诸位乡贤,看在桑梓父老份上,慷慨解囊,共筑安澜!

凡捐资者,府衙将勒石记名,以彰其德!

工程所用之水泥,亦可优先采购诸位名下窑厂所出之货。”

一番话,软硬兼施,既点明了利害关系,不修大家一起完蛋,又给出了利益诱惑,优先采购、留名青史,更以身作则。

这些商人士绅精于算计,深知其中利弊,更慑于这位“姜青天”刚刚在码头展现出的强硬手腕,最终纷纷认捐,数额竟颇为可观。

资金问题初步解决,人力与物资的调配又是大难题。

以工代赈的告示贴出,应者云集。

流民和贫苦百姓为了一口饭吃,踊跃报名。但如何将这群散漫的饥民组织成高效的施工队伍?

姜淮再次展现出其组织才能。他仿效河工旧制,将民工按军队编制,什伍编组,设组长、队长,层层负责。

每日定量给粮,按完成土石方量给予额外奖励。

同时,他将带来的几名精通工部技术的亲随和老管家,分派到各关键工段担任“技术总监”,监督质量,指导水泥使用之法。

水泥的供应成了重中之重。本地窑厂规模有限,姜淮立刻行文给昔日工部同僚和周老主事,通过官方渠道,紧急从周边州府乃至京郊窑厂调运水泥。

运输车队日夜不停,通往江宁的官道上,一时间车轮滚滚,都是运送这种“灰色粉末”的车辆,成为一景。

工程终于艰难地启动了。但最艰难的,还是在施工本身。

海塘工地,风大浪急,条件极其艰苦。浇筑水泥基础必须在退潮的短暂窗口期内完成。

否则潮水一来,前功尽弃。内河疏浚,恶臭扑鼻,淤泥沉重,极易发生塌方。

姜淮几乎将府衙搬到了工地。他不再是那个端坐公堂的四品知府,而是成了一个皮肤黝黑、满手老茧、声音嘶哑的“工头”。

他常常冒着风雨,站在海塘最危险的地段,指挥民夫打桩、抛石、浇筑水泥。

海浪打湿了他的衣袍,他浑然不觉。有一次,一段刚浇筑的水泥护坡因模板不够牢固,被潮水冲开一个缺口。

他竟第一个跳进冰冷的海水里,和民夫一起用身体挡住缺口,指挥抢修!

在内河清淤现场,他踩着没膝的淤泥,查看排水进度,设计更合理的导流方案。他甚至亲自跳下河床,用竹竿探测淤泥深度,确定开挖路线。

“知府大人都下去了,咱们还有啥说的!”民夫们被他的举动激励着,爆发出惊人的干劲。

他的咳嗽在咸湿的海风和污浊的河泥刺激下,越来越严重,常常咳得直不起腰,脸色苍白。

老管家和随从苦苦劝他回衙休息,他却总是摆摆手:“无妨……看着这里……我心里踏实……”

在他的亲自督战和近乎苛刻的质量要求下,工程进度虽然缓慢,却扎实地推进着。

一段段用水泥加固的海塘核心顽强地抵御着潮水的冲击,一段段淤塞的河道被清理拓宽,排水明显顺畅了许多。

百姓们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变化,对这位“能干事、肯吃苦”的知府愈发爱戴。

然而,暗处的阻力从未消失。被触动了利益的胥吏、觉得捐资“肉疼”的商户、甚至某些觉得他“多事”的官员,依旧在暗中抱怨、拖延、甚至使绊子。

工程款项的拨付时而受阻,建材运输偶尔会“意外”被卡,流言蜚语也从未断绝。

姜淮心知肚明,但他无暇理会这些宵小手段。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了这场与天争、与地斗、也与人性中的惰性和贪婪相抗的宏大工程中。

他站在新筑的海塘上,望着脚下逐渐变得坚固的堤坝和远处咆哮的大海,目光坚定。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要让江宁真正免受水患之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只要这第一块基石被水泥牢牢浇筑下去,希望,就在其中。

海塘与河道的工程,在姜淮近乎搏命的督战下,艰难却坚定地推进着。

新筑的水泥堤芯在潮汐中逐渐凝固,变得坚不可摧;疏浚后的河道排水顺畅,昔日淤塞的腐臭气息被水流带走,成效是肉眼可见的。

然而,就在他全力应对天灾与工程时,一场源自人祸的危机,已悄然迫近。

这一日,他正在海塘工地上,忍着胸腔的灼痛指挥民夫浇筑最后一段关键堤坝。一名亲信长随快马加鞭赶来,连滚带爬地冲到近前,脸色惊惶,声音都变了调:

“大人!不好了!码头……码头出大事了!”

姜淮心头猛地一沉:“何事惊慌?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