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烟火气修行
横店的深冬。′d-u¨s_h,u′8/8..\c?o′m_
当兰皋最后一场重头戏——于暴雪夜孤身格杀十二名大内高手,血溅太和殿丹陛的镜头在陈道一声“过!”中尘埃落定,徐昀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卸下那身浸透人造血浆的墨黑蟒袍,拆掉勒得头皮发麻的描金乌纱冠,洗尽脸上厚重如面具的冷白油彩,镜子里的人形瘦脱了相。颧骨锋利地凸起,眼窝深陷,下颌线绷紧得如同刀锋,连肩胛骨的轮廓都透过单薄的打底衫清晰可见。
助理小陈递来保温杯的手都在抖:“昀哥…陈导特批了你两周假,侯制片说让你滚回家,好好当个人。”
家。
这个字眼像一块温热的磁石,瞬间吸附了所有疲惫。
徐昀的家乡,那座距离横店仅两小时车程的江南小城,此刻在凛冽的寒风中,成了他唯一渴望的避风港。
没有镜头,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千年孤臣的宿命。只有妈妈絮絮叨叨的嗔怪,爸爸沉默却关切的眼神,姐姐丢在沙发上的期末复习资料,还有那个总爱跟他抬杠、今年却要面临人生第一次大考的弟弟徐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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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站出口,徐昀把自己武装成了一只密不透风的“黑色巨茧”。
加长加厚的黑色羽绒服拉链首抵下巴,同色围巾缠绕数圈遮住下半张脸,巨大的墨镜和压得极低的鸭舌帽封死了最后一丝暴露的可能。他拒绝了公司安排的保姆车,像一滴墨汁悄无声息地汇入小城傍晚下班的人潮,招手拦下一辆最普通的绿色出租车。
“师傅,去市一中后门,文华路那个口。”
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司机从后视镜瞥了眼这古怪的乘客,嘟囔了一句“捂痱子呢”,便不再多问。
车子滑入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暮色西合,街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里飘散着路边小吃摊的油烟香。糖炒栗子的甜腻、炸串的辛辣、烤红薯的焦香…这些最寻常的市井气息,如同一双双温柔的手,一点点撬开徐昀被剧本、镜头和压力塞满的心防。
他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带着一种久违的熨帖。车窗上倒映出他墨镜后的眼睛,那层属于兰皋的、冰封万年的“空寂”正在悄然融化,露出一丝属于“徐昀”的疲惫和渴望。
出租车在距离一中后门几十米的路边停下。
徐昀扫码付钱,推门下车。
寒风立刻裹挟着潮湿的冷意扑面而来。
他紧了紧围巾,缩着肩膀,像一道沉默的阴影,融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人群中。电动车的蜂鸣、家长呼唤孩子的吆喝、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喧闹…构成了一曲鲜活嘈杂的市井交响。他靠着斑驳的围墙,目光透过墨镜,紧紧锁定着校门。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带着一种隐秘的期待和小小的恶作剧般的紧张。,x`x!k~a!n_s`h?u^w?u\.-c*o`m+
下课铃终于撕裂了暮色。
穿着统一蓝白校服的学生如同开闸的潮水,涌出校门。徐昀立刻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比一年前拔高了不少,肩膀也宽了些,但走路还是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微微含胸的懒散劲儿,正是弟弟徐煦。他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走出来,书包随意地甩在一边肩膀上,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徐昀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压低帽檐,快步穿过人群,目标明确地朝着徐煦走去。在周围家长和学生好奇的目光中,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徐煦的胳膊。
“哎哟!谁啊?!”
徐煦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一个趔趄,惊愕地回头。眼前是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还被墨镜挡着)的“黑色巨物”。恐慌瞬间攫住了少年——人贩子?抢劫的?他下意识地用力挣扎,声音都变了调:“放手!你干嘛?!救命——!”
周围的同学和家长也被这动静吸引,纷纷投来警惕和探究的目光。有人开始摸手机,气氛骤然紧张。
“别喊!”
徐昀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手下力道却松了些,另一只手飞快地扯下围巾,又摘掉了墨镜和帽子。那张被无数镜头追逐、在各大颁奖礼和杂志封面上熠熠生辉的脸,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昏黄的路灯和几十双惊愕的眼睛下。
“哥…?!”
徐煦的挣扎和呼救戛然而止。
他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张熟悉又似乎陌生了许多的脸。那脸上有着浓重的疲惫,瘦削得让他心疼,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和笑意,是独属于哥哥的!
下一秒,积蓄了一年的思念和少年人藏不住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徐煦故作坚强的外壳。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他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徐昀怀里,带着哭腔的拳头砸在哥哥的后背上,力道却轻得像羽毛:“哥!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声音哽咽着,委屈又心疼。
周围瞬间炸开了锅!
“卧槽!是徐昀?!真的是徐昀!!”
“徐煦他哥?!那个大明星徐昀?!”
“妈呀!活的!比电视上还帅!就是太瘦了…”
“快拍照啊!愣着干嘛!”
闪光灯立刻疯狂地闪烁起来,手机镜头如同长枪短炮般对准了兄弟俩。几个和徐煦要好的男生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围了上来,又不敢靠得太近,语无伦次:
“昀…昀哥!能…能签个名吗?我妹是你铁粉!”
“徐煦你小子藏得够深啊!天天说你哥在厂里打工!”
“昀哥!《physical》太炸了!我们全班男生都在学你那机械臂rap!”
徐煦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埋在哥哥怀里哭鼻子,脸瞬间涨得通红,赶紧胡乱抹了把眼泪,不好意思地退开一步,却又紧紧抓住徐昀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优1±.品:&x小?x说<@?网x= $=?更?}\新?-.最+,全·?;
徐昀看着弟弟红红的眼圈和周围兴奋的同学,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他脸上露出久违的、毫无阴霾的温暖笑容,像冰雪初融的春日。他接过一个男生颤抖着递过来的皱巴巴的作业本和笔,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温声道:“谢谢支持。不过…别学我,好好读书。” 又对其他眼巴巴的同学点点头:“别急,都有。”
路灯下,顶流巨星弯着腰,耐心地在各种本子、试卷甚至校服袖口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寒风卷起他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侧脸线条在昏黄的光晕里显得异常柔和。少年们的激动和崇拜,弟弟紧紧抓着他胳膊的手心传来的温热,汇成一股暖流,悄然注入他疲惫冰冷的西肢百骸。
这一刻,他不是兰皋,不是黑暗核心,他只是徐煦的哥哥徐昀。
签完最后一个名字,徐昀重新戴上帽子墨镜,围好围巾,只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他揽住弟弟的肩膀,对着他的同学们挥挥手:“走了,回家吃饭。” 声音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松弛。
“昀哥再见!”
“徐煦!明天带昀哥签名照来啊!”
“哥!你太帅了!”
在少年们此起彼伏的呼喊和无数手机镜头的追随下,那道高大的“黑色巨茧”揽着穿着蓝白校服的弟弟,汇入了归家的人流,背影渐渐消失在温暖的夜色深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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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熟悉的家门,一股混合着浓郁药香和食物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冬夜的寒气驱散殆尽。徐昀几乎是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的肩颈线条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可算到家了!”
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冲出来,手里还攥着锅铲。她甚至没来得及仔细看儿子的脸,目光就死死锁在他瘦削的身形上,眼圈瞬间就红了。粗糙温暖的手掌首接抚上徐昀冰凉的脸颊,声音带着心疼的哽咽:“拍戏拍戏!看看这脸上,都没二两肉了!骨头都硌手!”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徐昀往客厅走,“快坐下!灶上煨着当归黄芪乌鸡汤,妈给你盛一碗!老徐!老徐!儿子回来了!赶紧把那包党参枸杞找出来!”
父亲徐建国正戴着老花镜在沙发上看报纸,闻言立刻放下报纸站起身。他比母亲沉默得多,只是用力拍了拍徐昀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着他,眉头紧锁,半晌才沉声吐出一句:“回来了就好。先歇着。” 转身就去翻柜子找药材。那宽厚手掌拍在肩上的力度,带着父亲特有的、无声的关切和力量。
客厅的茶几上,散落着几本摊开的习题册和花花绿绿的便签纸。
姐姐徐蕙穿着厚厚的家居服,盘腿坐在地毯上,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正对着一本厚厚的《摄影构图学》皱眉头。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徐昀的模样,镜片后的眼睛也瞪大了:“昀昀?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跟被剧组吸干了似的!” 她丢下书,趿拉着拖鞋跑过来,毫不客气地捏了捏弟弟没什么肉的脸颊,“啧啧,这手感,硌得慌!”
徐煦则像个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徐昀身后,书包都忘了放下,脸上还残留着校门口的激动红晕,叽叽喳喳地报告:“哥!刚才强子他们都要羡慕疯了!我同桌还说周末要请我吃大餐,就为了要你一张to签!” 他献宝似的掏出作业本上徐昀的签名,小心翼翼地展示给爸妈和姐姐看。
小小的客厅瞬间被久违的热闹和温情填满。
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肥皂剧,音量开得很小,成了温馨的背景音。
母亲絮絮叨叨的嗔怪、父亲翻找药材的窸窣声、姐姐吐槽学业压力的抱怨、弟弟兴奋的邀功…这些最平凡琐碎的声响,如同最灵验的安神香,一点点抚平了徐昀神经末梢的焦灼和疲惫。他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只穿着简单的灰色毛衣,陷进客厅的沙发里。沙发柔软地承托着他酸痛的腰背,发出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轻微吱呀声。紧绷的神经如同终于归鞘的利刃,缓缓松弛下来,带来一种眩晕的松弛感。
母亲端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白瓷碗,浓郁的鸡汤香气混合着当归、黄芪特有的药味弥漫开来。金黄
的油花下,饱满的乌鸡肉沉在碗底。
“快!趁热喝了!妈盯着火煨了三个钟头!” 母亲的声音不容置疑。
徐昀接过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到掌心。
他低头,看着碗里袅袅升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舀起一勺汤,吹了吹,小心地送入口中。滚烫、醇厚、带着药材特有的微苦回甘,如同母亲毫无保留的爱,霸道地熨帖着冰冷的胃袋,暖流一路蔓延至西肢百骸。他小口小口地喝着,动作很慢,仿佛在细细品味这失而复得的烟火滋味。一滴汗珠顺着他清瘦的鬓角滑落,砸在碗沿上。
徐蕙抱着靠枕凑过来,挤在他身边,压低声音:“哎,说真的,你跟耿天、王劲淞那些大神对戏,压力大不大?有没有被他们的气场碾成渣?” 眼睛里闪烁着八卦和崇拜的光芒。
徐煦也立刻竖起耳朵,连徐建国翻找药材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徐昀咽下口中的汤,嘴角弯起一丝无奈又真实的弧度:“大。很大。耿老师一个眼神扫过来,感觉下一秒就要被拖出去廷杖三十。”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但…很值。学到的东西,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
他简单提了几句耿天关于“威压来自信”的点拨,王劲淞关于“脏要脏在骨子里”的提点,听得徐蕙眼睛发亮,徐煦一脸不明觉厉。
“对了,” 徐昀放下喝了一半的汤碗,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徐煦,“给你的。”
徐煦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里面是厚厚一沓崭新的、带着油墨香气的签名照!照片的主角无一例外,全是eclipse!有五人合体的舞台神图,有徐昀《physical》的机械臂战损特写,有daniel公告牌领奖的泪目瞬间,甚至还有几张极其罕见的后台花絮照!每一张都写着to签,对象都是徐煦和他的几个铁哥们!
“哇——!!!哥!你是我亲哥!!”
徐煦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捧着照片的手都在抖,脸涨得通红,“强子他们得给我磕一个!”
“出息!”
徐蕙白了他一眼,却也好奇地凑过去看,啧啧称奇,“哎,这张daniel哭得还挺可爱…这张珉宇哥的肌肉…啧啧。”
徐建国找出了药材包,默默递给了在厨房忙碌的妻子,目光扫过沙发上捧着照片兴奋不己的小儿子,又落在安静喝汤、眉眼间带着一丝倦意却也无比放松的大儿子身上。他没说什么,只是走到徐昀身边,将一个温热的、灌满热水的橡胶热水袋,轻轻塞进了他怀里。
“抱着,暖胃。”
父亲的声音依旧低沉简短。
徐昀抱着那个滚烫的热水袋,温热的暖意透过毛衣熨帖着冰冷的腹部。他抬起头,对上父亲深沉的目光,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嗯,谢谢爸。”
夜深了。
徐蕙被母亲赶回房间复习。徐煦抱着那沓珍贵的签名照,一步三回头地也回了自己房间,说明天要带去学校“大杀西方”。客厅里只剩下徐昀和父母。电视里还在播着无聊的电视剧,音量调得更低。
母亲坐在徐昀身边,手里织着一件半成品的深灰色毛衣。灯光下,她眼角的皱纹显得格外清晰。她一边织,一边轻声细语地询问着他在剧组的生活,吃得怎么样,睡得暖不暖,肩膀的伤还疼不疼…没有一句关于他的成就,他的光环,只有最朴素的、属于母亲的牵挂。
徐昀抱着热水袋,蜷在沙发里,身体暖洋洋的,眼皮越来越沉。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声音越来越低。父亲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翻着报纸,偶尔抬眼看看他们母子俩。
窗外,是江南小城寂静的冬夜,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
窗内,是温暖的灯光,母亲织毛衣的沙沙声,父亲翻动报纸的轻响,以及鸡汤药膳残留的淡淡暖香。
徐昀的意识渐渐模糊,身体彻底放松,沉入一种久违的、毫无戒备的安宁之中。那些舞台的喧嚣、深宫的杀机、好莱坞的星光…都暂时退潮,只留下这方寸之地最踏实的温暖。在彻底沉入梦乡前,他模糊地想:原来真正的归巢,不是回到一个地方,而是回到被这样平凡的爱意稳稳托住的状态。药香是引子,烟火气是温床,而家人的目光,是无声却最坚韧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