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离婚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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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亮平死死地盯着钟小艾,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什么意思?”

他的大脑一片混沌,只剩下她刚才那几句话在疯狂地回响。

活下去,走出去,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这些词语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他那具几乎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

钟小艾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曾经盛满爱意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冰冷,映不出他狼狈的身影。

这种沉默,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煎熬。

侯亮平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向前踉跄一步,几乎是哀求,又夹杂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命令口吻:“你说话啊!你要我做什么?只要能出去,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以为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了。

事业、名誉、自由,甚至尊严,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被碾得粉碎。

然而,钟小艾接下来的动作,让他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一无所有。

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动作不带烟火气,就像在办公室里处理一份最寻常的公函。

她将文件放在审讯桌上,推到了侯亮平的面前。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她的声音平铺直叙,没有半分波澜,“但是你先把这份协议签了。”

侯亮平的目光,缓缓地,从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移到了那份文件上。

白纸,黑字。

最顶端那几个刺眼的,加粗的宋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他的瞳孔。

——离婚协议书。

轰的一声,侯亮平感觉自己的天,第二次,塌了。

如果说,之前的崩溃是信念的崩塌,是精神世界的毁灭。

那么这一次,就是他作为一个人,作为侯亮平这个个体,最后一点情感寄托的,彻底粉碎。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种死灰惨白,比他身后的墙壁,还要苍白。

他缓缓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钟小艾。

他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被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每一个字都沉重得无法吐出。

他以为,他们之间,就算有再多的算计,再多的利用,也终究是十几年的夫妻。

他以为,她刚才说的“活下去”,是为了他。

他以为,她眼里的愧疚,是真的。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又来了。”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无尽的荒凉和疲惫。

他想起了多年前,他们也有过一次类似的争吵。

那时候,他因为工作上的执拗,不肯听从岳父的“提点”,钟小艾一气之下,也曾拿出过这东西。

但那一次,她的眼里含着泪,手里攥着协议的手指在发抖。

而现在,她站得笔直,眼神坚定,眼前站着的,不是她相濡以沫的丈夫,而是一个,必须被清除的,障碍。

“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吗?”

他问。

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鄙夷的,乞求。

他还在奢望什么?

他自己都不知道。

或许只是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否定的回答,哪怕是骗他的。

“没有了。”

钟小艾的回答,干脆利落,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切断了他最后幻想。

她看着他,眼神里终于有了波动,但那不是怜悯,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催促。

“侯亮平,你听清楚。签了它,是你现在唯一的,活路。”

“活路?”

侯亮平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凄厉,在这空旷压抑的房间里回荡,听起来格外瘆人,“哈哈哈哈……活路!钟小艾,你管这个叫活路?”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那份离婚协议书。

“你让我变成一个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让我变成一个连家都没有的丧家之犬!这就是你给我的活路?”

“对。”

钟小艾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一个有家,有牵绊的侯亮平,是个死人。只有一无所有的侯亮平,才能活。你懂吗?”

“我不懂!”

侯亮平咆哮着,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我只知道,你们!你们所有的人!都在逼我!都在把我往绝路上逼!”

“那你就去死。”

钟小艾的声音陡然转冷,像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冻结了空气。

“死在这里,无声无息。或者,被送上军事法庭,身败名裂。你选一个。”

侯亮平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在跟他商量。

她是在,下达最后的通牒。

要么,签了字,成为她计划里的一颗棋子,一个被操控的,复仇的工具。

要么,就带着他那可笑的尊严和感情,死。

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如同潮水,将他淹没。

他忽然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深入灵魂的疲惫。

他不再争吵,不再咆哮。

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脊梁骨,颓然地,垮了下来。

房间里,陷入了死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在为他所剩无几的人生,倒数计时。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分钟,或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侯亮平缓缓地,伸出了手。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连桌上的那支笔,都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握住。

“好……”

他低着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签。”

钟小艾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用那支笔,在那份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侯亮平。

一笔一划,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那三个字,他写了无数遍,却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如此陌生,如此屈辱。

当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被永远地,剥离了。

他松开手,笔,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又无比刺耳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