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凋零
大殿的烛火重新稳定下来,投下长长的影子。
刚刚跪下去的人,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等待着新主人的发落。空气里弥漫着尘埃、冷汗与未散的血腥混合成的味道。
苏俊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一下,又一下。
这单调的声响,成了大殿里唯一的声音,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凝固的气氛。一名身穿夜行衣的斥候,脸上带着风霜与掩不住的惊惶,冲进大殿,单膝跪倒在地。
“殿主!”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急促的喘息,“西北急报!”
夜莺眉头一挑,上前一步,挡在斥候和苏俊之间,她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这是她的新职责,任何威胁,都必须先经过她。
苏俊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紧张。
“说。”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斥候耳中。
“是!”斥候咽了口唾沫,试图平复呼吸,“属下奉夜莺堂主之令,带人巡查西北边境三千里,在……在‘鬼哭坳’,发现了慕容绝的踪迹!”
“什么?”魏通猛地抬头。
青阵白和其他城主的身体也瞬间绷紧。
慕容绝!
那个名字,是笼罩在北境所有人头顶的噩梦。他们都以为,这个噩梦已经随着慕容家的覆灭而终结了。
“他不是已经……”魏通的话说了一半,便卡在喉咙里。
“他没死。”苏俊的陈述,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进水里。他看向那名斥候,“继续说,你们看到了什么?”
“没有看到人。”斥候的身体开始发抖,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记忆深处的恐惧。“但整个鬼哭坳,都变了。那里的土地,变成了黑褐色,寸草不生。山石上,附着着一层滑腻的黑气,活物只要靠近,血肉就会迅速枯萎,变成一具干尸。我们……我们损失了三个弟兄,才确认了,那种邪气,和慕容绝身上的一模一样!”
大殿里,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哪里是人的手段,分明是妖魔之法。
“鬼哭坳……”墨璇上前一步,轻声补充道,“殿主,那里曾是古战场,传说阴气极重,常有孤魂野鬼出没,寻常人根本不敢靠近。”
“一个绝佳的疗伤之地。”夜莺舔了舔嘴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残忍。“殿主,他现在必然是重伤之躯,在苟延残喘。给我五百人,我带刑堂的弟兄去把他揪出来,把他的骨头一根根碾碎!”
她的请战,让那些刚刚归降的将领们心头一寒。这个女人,谈论着如何虐杀一个老祖级的人物,就像在讨论晚餐吃什么一样随意。
“不必。”苏俊否决了她的提议。
夜莺的兴奋凝固了。“为什么?这是最好的机会!”
“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最致命的陷阱。”苏俊从主位上站起,缓缓踱步。“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会蠢到把自己的藏身之地,如此轻易地暴露出来?”
他停在青阵白面前。
“青城主,你说呢?”
青阵白浑身一颤,冷汗再次冒了出来。“我……我不知道。殿主明察,我与那魔头,绝无半点瓜葛!”
“我没说你有瓜葛。”苏俊的语气平淡,“我只是想听听聪明人的看法。一个将死之人,最想做的是什么?”
“是……是活下去。”青阵白艰涩的回答。
“错了。”苏俊摇头,“是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尤其是,拉着他的仇人。”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夜莺。“你的刑堂,第一个任务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查人。”
夜莺愣住了。“查谁?”
“查这个斥候。”苏俊的手指,指向了那个跪在地上的斥候。“查他从鬼哭坳回来,一路上接触过谁,说过什么话。查他背后的家族,查他三代以内所有的社会关系。我需要知道,这条消息,有没有经过别人的手。”
斥候的脸色瞬间惨白,他猛地磕头:“殿主饶命!属下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我信你。”苏俊说,“但我不信巧合。去办吧。”
“是。”夜莺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领命,一把拎起那个斥候的衣领,像拖着一只小鸡一样,把他拖出了大殿。
大殿内的气氛,比刚才更加压抑。
新主人的心思,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沉,手段也更加狠辣。这已经不是怀疑,而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潜在的敌人来审查。
“墨璇。”
“在。”
“清点所有降将的兵力、家眷、亲信。我要一份最详细的名单。”
“是。”
“魏通。”
“末将在!”魏通立刻应声。
“你对北境最熟。给我画一份舆图,标出所有类似‘鬼哭坳’的阴煞之地。一个都不能漏。”
“遵命!”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恐慌与混乱,被强行压制下去,转化成高效的运转。那些城主和降将们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只能像机器上的零件一样,被动地执行指令。
很快,殿内只剩下苏俊和韩漫。
所有的烛火,似乎都失去了温度。
苏俊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
“你和他交过手。”他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杯中漂浮的茶叶,“以你的判断,他受了那样的伤,还能恢复吗?”
这是他第一次,用近乎请教的口吻和她说话。
韩漫沉默了片刻。
“他的道,根基不在于肉身,也不在于经脉。”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寒意。“他的力量,源于‘凋零’。”
“凋零?”苏俊重复着这个词。
“草木会凋零,生灵会凋零,甚至连山川大地,也会有走向死寂的一天。”韩漫缓缓说道,“他汲取的,就是这种万物走向终结时的力量。所以,生机越是旺盛的地方,他越是虚弱。而死气、怨气、阴气越是浓郁的地方,他就越是强大。”
苏俊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他终于理解了。
慕容绝根本不是在“疗伤”。他是在“进食”。
鬼哭坳那样的阴煞之地,对别人是绝境,对他而言,却是餐盘。
“所以,杀不死他?”
“他的本源被你重创,已经是风中残烛。”韩漫说,“但他就像一粒毒种,只要有合适的土壤,就能重新发芽。鬼哭坳,就是他的土壤。他现在做的,不是恢复到巅峰,而是在积攒同归于尽的力量。”
苏俊把那杯冷茶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滑入腹中,却压不住心底升起的那股燥意。
一个无法被常规手段杀死的敌人。
一个以死亡为食粮的怪物。
一个随时准备引爆自己的疯子。
他以为自己掌控了北境,现在看来,他只是接手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炸药桶。而慕容绝,就是那个攥着引线的人。
“我明白了。”苏俊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他站起身,走到大殿门口,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风又起了,带着西北方向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寒意。
“既然他需要土壤。”
苏俊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决断。
“那就把他的土壤,一寸一寸,全都烧成焦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