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
王府
“你疯了……”
尚宇则静下心来细细思索,他试图从中找到祝烬这么做的行为逻辑。
可他没找到,他在想祝烬当时到底带没带脑子。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君臣尊卑,以质问的口吻对祝烬说话。
“至少没什么坏处。”
少年皇帝歪了歪头,以天真的神色说着残忍的言语。
“与道界至尊谋事,相互制衡,两个人的决策好过三个人的争端,这不好吗?”
“况且第三重天的仙人们高高在上惯了,让他们尝尝受人桎梏的滋味,也算是挺新鲜的体验。”
少年皇帝的眼里簇着一团耀眼的星火,与此刻病弱的躯体形成鲜明的对比。
尚宇则沉默地盯着他,半晌想不出什么措辞。
“这件事,陛下不必操心,微臣自会替您办得周全。”
“不过还有一件事微臣甚感疑惑。”
尚宇则弓着身子为他整理被褥。
“陛下若是想折损身子,大可用别的药,为什么偏偏是寒食散?”
“此药物会影响陛下开枝散叶,若无龙嗣,陛下的皇位无人承继,那陛下此举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将自己的江山拱手让给他人,如此做法,又真的值吗?”
祝烬深深地看着尚宇则。
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舅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师之位如坐针毡,您处处谦逊,从无逾矩之处,耗费两年攒的官缘,任凭那些谏议官员舌灿莲花也找不到指摘的错处。”
“朕这几日虽卧病在床,却尚存几分意识,您最近屡屡冒进,落了不少口舌,待妖祸平息,人人都可背地里辱骂您一句奸臣当道,唾沫星子都能淹了整个太师府,您又值吗?”
“值不值的,微臣都是为了陛下。”
佞臣的眼里平静似水,似乎此事不值一提。
“若有朝一日,陛下对微臣有了忌惮,那便随便从今日找个理由,将微臣除去就是。”
尚宇则双腿跪地叩首。
“微臣既做不了辅佐陛下的贤臣,那不如就做陛下的一把利刃,为您扫平前路所有荆棘。”
木已成舟,他尚宇则彻底撕碎了忠君名声。
众人皆知太师之心昭然若揭,却无人为他发一声谓叹。
安成王府。
府门的守卫见到祝绾,恭敬叫了声“郡主”,仆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前去禀报王妃了。
今日安成王祝砚被祝烬叫入京城切磋棋艺,还未归来。
祝绾本也不是急着见父王的,将行李递给了仆人,直接走入了安成王妃的寝殿。
谢玉烟刚听到祝绾回府的消息,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进了房门,快步地扑了过来,叫嚷着“母亲”。
谢玉烟莞尔一笑,手抚上了祝绾的头,吩咐仆人做些祝绾爱吃的吃食,心里想着路途劳累定是饿坏了。
“绾儿,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拉着母亲不放手,也不觉得害臊。”
谢玉烟温柔斥责道:“让母亲瞧瞧可否受伤。”
说罢指尖勾起祝绾的手腕,按了半晌,松下一口气。
“身子没有大碍,就是看起来消瘦了不少,到底是没有王府伺候周全。”
祝绾拉谢玉烟坐下,为她倒了一杯茶,不动声色地将刚才的动作收入眼里。
“母亲可听闻过方壶山上的医仙长老曲觅?”
谢玉烟闻言怔了怔,“自然是有所耳闻。”
“说起来……”
祝绾勾起一抹笑,“我与母亲还算是同门师姐妹呢。”
被自家女儿揭破,谢玉烟有些难堪,但祝绾既已经直白说出来,想来狡辩也没有什么用。
转而恢复了平静,端起了茶盏。
“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了吧。”
之前的事大抵已经猜到了,祝绾也不想跟谢玉烟叙旧,单枪直入道:“母亲与舅舅当年已经是掌门候选人,在这当口,选择离开方壶山岂不可惜?”
谢玉烟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或许是因为没有料到谢蓝田去过方壶山的消息被他们知道了。
但随即恢复了从容,不紧不慢道:“若你与孟帷同为掌门候选人,你会选择与他相争吗?”
看见祝绾微愣的表情,她接着说道:“何况我与兄长一母同胞,骨肉亲情,又怎么会与对方同争一个尊位?”
“所以你们二人是因为不愿意相争,才一同回了人界?”
见谢玉烟点头,祝绾更为不解。
“人界搜寻你们兄妹二人多年,下山的话迟早会暴露,就算不做掌门,在道界平淡地度过一生不是更合乎情理些吗?”
“师尊……曲觅长老与许遇宗师待我们兄妹甚是亲厚,我们二人却辜负了他们的期望,自觉无脸再留在道界只为了求他们一个庇护,况且你母亲又哪里是一个茍活的人,你舅舅更不是。”
“在道界多年,思乡的情结愈渐深重,你舅舅仍寄情于仕途,我也怀念人界的一风一物,时机良好,自然就请命下了山。”
“所幸你舅舅刚出山就遇上了敏德王祝泷反叛,又得孟雾将军青睐,顺利光复了谢府,洗刷了往日的屈辱。”
“而我,因着愧对于曲觅长老,不敢擅专医缺术法,只能跟着兄长身后用些寻常的药草救治伤重的士兵们,后来又意外遇到了私自带兵参战的祝砚。”
“父王?”
祝绾对此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父王当初参与了祝泷一战?可父王不是一向不关心……”
“不,你父王闲情雅致,淡泊名利,尽管如此,但依旧掩饰不了他的王室风范。”
“他当年对皇位的确不感兴趣,但他与孟将军关系颇深,又一贯爱护百姓,为了避免皇室子弟的猜忌,他只能选择私自带领府兵前往战场。”
“他与孟雾将军配合默契,却始终低调行事,只说是手下一个小将。”
“后来他替兄长挡了一剑,正中腹部,鲜血直涌,兄长将他抱到我的面前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迫于恩情,私自动用了医缺术法,将他硬生生地从鬼门关里拽了出来,又守了他几个日夜,他才逐渐醒转过来。”
“明明极为虚弱,眸子却清明澄净,他说‘姑娘救了我一命,在下无以为报,如此这般,以身相许如何?’”
“我那时只觉他浪荡,白瞎了那么美的一双眼,不久后就将这件事忘却了。”
“兄长在祝泷一战后成名,祝烬那时刚成为储君,心思单纯,与孟将军又交好,便承了孟雾将军的情,将兄长的名字上奏给了先皇。”
“先皇赏罚分明,谢府从满院萧瑟转而荣耀昌盛。”
“一月后,安成王前来提亲,我见安成王竟是那日说话放荡的少年,心有不悦。”
“兄长虽说承了他的恩情,但我已经归还于他,所以也只是客客气气地将他请了出去,并没有答应这桩婚事。”
“没曾想安成王是个持之以恒的,表面上一副雅致君子的模样,却是个不要脸皮的,被请出谢府后,多次打探消息装作与我偶遇,没有半分扭捏做作的姿态,循序渐进,我也渐渐被他打动。”
祝绾对这些事情略有了解。
安成王府的事情当年传得满城风雨,连祝烬这个深居宫里的人都知晓了祝砚满城追谢家女的风流趣事,为此还打趣了祝砚许多时日。
“父王当真是对皇位无心的?”
祝绾的关注不在情爱一事上,敏锐地察觉到谢玉烟说的不同寻常之处。
谢玉烟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
“那也是早先了,如今今上性情大变,王爷不问世事惯了,不想落入争端之中,故此选择了明哲保身这一条路。”
谢玉烟看着祝绾,眼里略过哀愁,意味深长地说:“绾儿,你的那些小动作大多数还是你父王拦下了消息,陛下的势力与日俱增,安成王府举步维艰。”
“诸多年来,你也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孩子了,王爷能保住你一时,保不住你一世,东窗事发之际,其中牵涉的人个个都是杀头大罪。”
祝绾的眼里有一丝怪异的情绪,淡声道:“父王一直都知道?”
谢玉烟轻点头。
“你查探运送赈灾粮的木桶时发现端倪,随后又故意引孟帷发现藏匿的火药,将他拖入漩涡中心,想让他借此立功顺便惩治余岁,却没想到被宋思了反将一军,不仅没能让余岁受牢狱之苦,还逼得孟帷与她成婚。”
“离钟城一战时,众人皆拦过荼思悠,唯有你默不作声地与她说明了事情的利弊,是你推动了荼思悠的死亡,从而让元与偕兵败。”
“庆里郡,你发现了我是方壶山弟子,且修为高于你,不仅不让我留下查探情况,反而让我赶紧离开。”
“我那时是真被你担心我这个借口唬住了,也没想那么多,事后清醒过来,身边尽是安成王府的暗卫保护,我就是想受一点伤,恐怕也是件难事。”
说到后面,谢玉烟有些无奈。
“绾儿,你这是在助长陛下与御宣王的恩怨,先借今上的手除去了御宣王,再顺宋思了的风让今上失去民心。”
“哦?”
祝绾一副单纯的模样,尾调俏皮,淡淡地笑着。
“如母亲所说,父王闲云野鹤,选择明哲保身,那知晓这些事为何又不阻止我?”
谢玉烟不多言,祝绾心里却明白了大半。
指尖轻敲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意味不明地说道:“安成王府势力愈渐庞大,不知母亲所言的‘举步维艰’从何处谈起?”
她满意地勾起嘴角,似是极为愉悦。
“母亲陪伴父王多年,琴瑟和鸣,心有灵犀,没有谁比母亲心中更明晰父王的才能与抱负。”
“雄才大略的人,又怎么甘愿俯首称臣?”
“若说以前他碍于兄弟和皇爷爷的情面不愿意手足相残,可如今御宣王祝珹谋朝篡位,沦为判臣逆贼。祝烬德不配位,丧失民心。”
“这天底下已经没有人,会比父王更适合做这个人界至尊了。”
安成王妃低下头,祝绾继续道:“我与父王血脉相连,自然是同气连枝。”
“我放任宋思了与沈宜松勾结篡位,父王便设计让俞道非和舅舅官复原职,更是借此时机打压沈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柏大人已经倒戈在安成王府一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