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骗子

说了这一番话后,荼思悠低首闭目,咬紧牙关,似乎在等待众位看起来就富贵的公子小姐耻笑。

“斜晖脉脉水悠悠。”

“悠字果真适合荼姑娘,脉脉含情,悠悠我心,荼姑娘生得这般丽人,在下自诩天资国色,见到姑娘倾国倾城的容貌也是自惭形愧,果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是在下眼拙,没见过什么世面了。”

余岁轻笑着打幌子,自己挤兑自己,反而使气氛轻松了不少。

“你什么时候对自己的容貌这么没有自信了?”

孟帷接着余岁的话,顺便夹带一丝私心地细细描摹余岁的容颜,颇为调侃道:“看不出余公子竟对自己的姿色一无所知啊。”

余岁借机反问道:“那小将军有何高见吗?”

孟帷不假思索地打量着他,看了个遍,却还是有些意犹未尽道:“公子眉眼若画,肌若白雪,腰若束素,齿若含贝。”

“实乃千秋难得一见的绝色。”

荼思悠顺着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坐在茶桌前的余岁。

山岚月华轻衫,上面绣着一株栀子,木簪挽发,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在茶盏上,姣好的面容,俊秀的轮廓,双眼漾着温柔,一眼都没瞧旁的人。

倒像是,与身旁这位身形更为高挑的男子相互对望着,眼波里藏着些许微妙的情意。

荼思悠笑得有些勉强,“这位公子说笑了,小女看各位都是一等一的容貌,怎么能受得住这样的高赞?不过小女在此还是多谢各位出手相救。”

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珏,犹豫再三,还是恭敬地递给了祝绾。

“小女流落风尘,身上无一贵重之物,只剩这枚玉珏还算值钱,聊表恩情,还望诸位不要推辞。”

小心接过,祝绾默默端详这枚玉珏。

上好的暖玉,触及生温,应是为了养护身子凉寒所用。

荼思悠一经看,便知道内里虚薄,是怕寒之人,刚才一番把脉,摸出了些关窍。

荼思悠身体已然虚空,不是长久之相,肝火旺,应是近来情绪大起大落,遭遇了人生重大变故。

这些本想着对孟帷他们说,但瞧见余岁和不渡心如明镜的眼神,前者似是提醒祝绾不必多言,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

荼思悠对于自己的轻生行为并不想过多解释,只说到自己幼时聪慧好学,但因为家境贫寒,坠入风尘。

后来嫁于年逾花甲的大学士为侍妾,大学士满腹经书,教她读诗写词。

大学士死后被正妻赶出府,再次沦入了风尘之地,许多贵人慕名而来,但她皆不动心,一一婉拒,直到遇到现任的丈夫。

她为他女扮男装,诗酒作伴,搬离原来的故土,时时徜徉湖光水色,只愿常伴君侧,白头偕□□赏人界太平。

“是你丈夫背叛你了?”

祝绾发出此问,荼思悠却摇了摇头,随即又轻轻点了点头。

孟帷眼睛眯成一条线,不知这是何意。

“是我,对大学士念念不忘,从他的身边逃走了。”

荼思悠缓缓说道,眼底淡漠,如同一片纸人消瘦。

祝绾和孟帷还想说些什么,被余岁拦了下来。

余岁拱手作揖。

“茶姑娘在此安睡一夜,我们就不扰姑娘休养生息了。”

四人出了房外,不渡看着祝绾脸色不太好,开口道:“郡主气色不佳,要不先行休息一晚,明日再来询问也是好的。”

“你怎么不关心自家主子气色好不好呢?”

孟帷斜靠着门,带着些趣味,直溜溜地在祝绾和不渡之间来回看,试图勘破些什么东西。

不渡心虚地看着余岁,挠着后颈,木讷道:“那公子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说罢三人都笑出了声,余岁敲不渡的头,挪瑜道:“能不能盼着本公子点好。”

转身各自回房,余岁进屋里时点了一盏青灯放置在桌上。

没过一小会儿,孟帷探着头蹭了进来,看见桌上的青灯,自若地迈步走了进来。

“原以为会扰了余公子清梦,没想到阿岁已经等着我了。”

余岁置若罔闻,似是无奈,又好像带着一丝宠溺意味。

“那没办法啊,孟小将军喜欢钻人被窝,那在下不得提前准备着嘛,万一被孟小将军占了便宜,在下完璧之身,清清白白,岂不是得不偿失?”

说罢,孟帷很是配合地上下打量,余岁摊开手,甚至转了个圈,任凭他炙热的目光铺撒陈列而神色淡然。

孟帷煞有其事地评价:“不错,就是瘦了点。”

余岁听此言语,眼里含笑,在青灯的悠悠微光里显得纯真无邪。

“孟小将军若是喜欢珠圆玉润的,出了醉云楼,难道就寻不到了吗?天涯何处无芳草,又何苦盯着一个大男人不放?”

“无关其他,我只钟情于你。”

孟帷自行忽略了余岁的调笑,很是真挚地说出这一番话,转而又恢复正经道:“荼思悠说的话不可信。”

“这是自然。”

余岁又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孟帷有的时候真觉得他什么都知道,每次这个模样出现的时候,总是不免让孟帷心生怀疑。

“天下事尽知?”

“不无道理。”余岁轻抿茶水,“绝非空xue来风。”

“阿岁当真从未听闻过郢川镇的传言?”

孟帷就在这儿等着呢。

等着余岁上钩。

余岁挑眉不语,这副反应已经给了孟帷答案。

他并不恼怒,甚至觉得在意料之中。

“真是个小骗子。”

这时余岁撑着脸,一脸的无辜。

“哥哥可担不起这个罪名,只是略有耳闻,此番借着回乡的借口来南安郡查探虚实,却不料知道了这么大的豁口。”

以余岁的本事,要想摸到些蛛丝马迹应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余岁的话里总是半真半假,又故作玄虚,孟帷实在不敢轻信。

擡眸望见那双珠玉般的黑眸,余岁深深地凝望着自己,但孟帷却又实实在在看不到底,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所想,猜不到他的图谋。

孟小将军突然有了脾气,气自己不争气。

“你就是这样看着我一辈子,也还是个小骗子。”

现下祝烬与祝珹的兵马集中在这离钟城,祝珹在攻打离钟的同时,庆里郡周边的火药可以暗自为前线进行补充,而南安郡城边缘也安置好了攻城的军队,自他管辖的领地全面进攻两座郡城。

但祝珹的本意并不想将首三郡其中的两郡夷为平地,毕竟那是人界的象征。

而在这边关一线的火药却能实实在在地发挥作用。

作为人皇的祝烬自然坐守天都。

多年来相安无事,士兵训练从未懈怠,可祝烬对武将总是心怀嫌隙,故此现下能够上阵厮杀的主将人选还未敲定,朝中的大臣私下议论,各执己见。

“臣举荐,原定国大将军孟雾之子,孟帷将军为主将,现如今兵临城下,还请陛下急召孟帷将军返回人界,助陛下度过难关。”

尚宇则太师堵住悠悠众口,力排众议,推选孟帷为主将。

“老臣则以为,孟将军虽为许遇剑仙高徒,却无实战经历,不可作主将,还请陛下急召犬子王然下界,助此次战役一臂之力。”

王添元从来都是以太师马首是瞻,今日却出乎意料地驳了尚宇则太师的话。

沈观涯道:“还请陛下急召沈宜松下界,为此次战役出一份力。”

“臣以为,禁卫总督萧亦行英勇果敢,可担此重任。”

“笑话,禁军乃皇家护卫,总督离守,陛下的安危谁人负责?”

“随都侯俞道非原为正三品怀化将军,国难当头,侯爷杀伐果断,对边疆布防图熟络,臣举荐随都侯俞道非担此重任,为国杀敌。”

朝臣议论纷纷,祝烬在脑中周旋他们的话。

孟帷的确不是合适的人选,且朝臣不知他早已到了离钟城。

王然和沈宜松自然也得召回。

禁军总督萧亦行常年在天都,对边关地势不甚熟悉,可那随都侯俞道非,祝烬是万万不敢放出去的。

俞道非早年还是定国大将军孟帷的手足,跟着孟雾将军四处征战,单是边疆地势满朝文武自然没有比他更熟悉的。

祝烬为了稳住俞道非,娶了他的幼妹,封了他做这没有实权的随都侯,架空了他的兵权。

虽说俞道非的幼妹在天都,再怎么样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祝烬可以准他去战场,但不能以主将的身份。

他放不下功高震主的前尘往事。

“臣以为,原归德将军谢蓝田,英勇骁战,智谋过人,且对边疆地势熟悉,可堪重任。”

朝中大臣皆瞠目,包括谢蓝田都怔怔地盯着说这番话的人。

竟是谏议大夫柏怀瑾。

云中白鹤柏怀瑾,高朋满座尚宇则,富可敌国王添元,踏骨寻梅沈崇山。

天下谁不知道这四位。

但其中,只有这位云中白鹤端的是一个玉洁松贞,温文尔雅,处事不惊。

高朋满座是指尚宇则太师广收门客,与府中的门客终日饮酒作诗,千杯不醉,常年来太师府络绎不绝,遂得了这么个戏称。

王添元富甲天下,而沈崇山之所以得到了踏骨寻梅这一称号,来自于刑部大牢狱卒们口耳相传的一段骇人故事。

据说在刑部尚书沈崇山手中过的案子往往沾满血腥。

在他年轻时“不幸”遇到个硬骨头,不管如何逼迫,不论处以怎样的刑罚,都咬死不开口。

沈崇山当即抽出一把钝刀,一片片割去此人的皮肉,寸寸滴落下的鲜血染红了冬日,像是一朵朵绽放的红梅。

泣血而开,隐约可见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