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厚顾慎川

第 54 章

第 54 章

毕业照过后,学校里面没有什么事情了,学生只等着领毕业证,领到之后就可以各自奔赴前程了。

霍钰成虽然签了舞团,但各种比赛依旧不少,这次,他又要去纽约比赛了,去完纽约之后,在巴黎还有一个比赛,比赛过后,北城舞团刚好有在那边巡演的计划,所以霍钰成得直接在国外待着,照这个工作安排,估计没个四五个月回不来。

而林序也终于被佟盐安排了学习之外的事情,佟盐将他以前写过的歌都整理了一下,要求他再磨一磨,磨一张音乐专辑出来,公司里面还有编曲老师和各种乐器手,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可以利用公司的资源。

这也是一项大工程,林序觉得自己也要好好搞几个月,才能做出一张像样的专辑。

恋人分别在即,林序非常不舍得霍钰成,这是他结束高考之后,与霍钰成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

“你在国外要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嗯,你在国内也是。”

“不要太累了,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比赛永远都有,身体最重要。”

“知道了。”

分别前一晚,林序在霍钰成的脊柱线条上面弹琴,琴弦颤动,发出迷人的声音,变调、急奏、圆滑音、肩胛的轮廓像是山峰,高低分明,随着动作的收束上下起伏。在林序腰凹之处,同样有一双手在起舞,玻璃窗上盛着满天星,像是天鹅绒上面的碎钻,仿佛伸手就能摘下来,然后套在自己的手上,再套到对方的脖颈上,刻下烙印,拢住聚散。

第二天早上,林序腰酸背痛地爬了起来,送霍钰成去机场。

因为蒋惊涛在机场里面等着,林序就不进去了,他在机场门口与霍钰成相拥片刻,霍钰成便进去了。

林序忍住了那点眼泪,心想,不就是异地恋嘛,他高三的时候他们也是异地恋,这有什么的?反正他确信自己会一直爱霍钰成,而霍钰成也会一直爱自己。

异地恋最让人难受的一点就是没有安全感,他们都有安全感,就没什么能打倒他们。

但他不知道的是,霍钰成确实有一件事还没跟他说。

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他没有感觉了,他陷入了跳舞的瓶颈期。

外行人看不出来,觉得他跳得跟从前没有区别,但蒋惊涛一看便知,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你这不是在跳舞,是在做高难度版的广播体操,是在盲目地运动。你用这种状态去比赛,就是去打酱油,赶紧想想办法调整回来。”

霍钰成说:“抱歉,老师,我会调整自己的状态的。”

蒋惊涛有办法帮助他,但他不能总是帮助学生,他的帮助只是一时的,但学生自己领悟到的东西才是长久的。蒋惊涛希望他能想办法,自己度过这段瓶颈期。

霍钰成被批评的时候,华蝶也听到了,晚上的时候,他找霍钰成单独约练,问:“霍师兄,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霍钰成知道华蝶在问什么,他的左脚放在椅子上,压着更高难度的一字马,“就好像喝了什么黑暗药水,让我突然丧失了所有的感觉。”

很突然的瓶颈期,最近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他没有挫败,也没有得意忘形。因为找不到原因,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

他跳舞的时候没有了感觉,自然也失去了编舞的热情,他只能机械地跳舞,用各种技巧来掩饰感觉的苍白,但他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而且只能欺骗外行人。

华蝶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很喜欢跳舞,但是他很讨厌技巧性的东西,他一点也不想练基本功,因为他觉得真正有天赋的人是不需要打地基的。他觉得自己就是所谓的有天赋的人,不需要通过这种刻板练习来提升自己,他天生就会飞,天生就属于舞蹈。他不要让任何基本功和技巧来影响自己那种……自然的本能,他要跳舞,他要成为独一无二的舞者。”

华蝶自嘲地笑了声:“但是后来他发现,如果不学基本功的话,他根本跳不出来什么东西,他只会转圈,然后蹲一蹲,然后踮踮脚,再然后继续转圈,然后重复那些傻不拉几的动作,那个时候他面前没有镜子,他感觉自己跳得还算不错。但后来他遇见了一个老师,老师把他带到了舞室,让他再跳那些自然的舞蹈看看,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那些拙劣的动作,才知道自己跳得很丑,丑得甚至感觉污染了别人的眼睛。”

霍钰成听到这里,感觉华蝶说的这个“小男孩”,可能就是他自己。

但霍钰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华蝶讲述。

“然后老师在他的面前跳了一段舞,他才明白,原来他所厌恶的基本功,是所有舞蹈的基础,他哪怕再有天赋,也不可能不练功就成为舞蹈大师。练习基本功和技巧根本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那是成材的必经之路,那是用汗水和眼泪凝成的通天之道。小男孩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就乖乖地学基本功了……但时至今日,我还是觉得,喔没错,这个小男孩就是我,我还是觉得技巧是不可以取代感觉的,这两者虽然彼此融合,但是又相互对立,那个时候我不想要技巧,跟现在师兄找不到感觉,也许是同一个难题。”

霍钰成问:“你说的老师,就是我们的老师吧?”

“没错。”华蝶说,“若不是老师,我现在恐怕还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舞者。”

霍钰成说:“谢谢你给我说这个故事,不过我想,这回的瓶颈期估计没那么快能过去。”

他自学舞以来,还是第一次深陷在这种虚无的感觉中,四面八方都是黑暗,他找不到出路。

华蝶问:“你跟小序说过吗?”

“没有。”

“为什么?”

“原本想说的,但是要出国了,也没什么合适的时机。”

而且现在的林序正处于灵感喷薄的时候,天天都能哼点新的调子出来。霍钰成每次看着林序兴致勃勃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想着再等等吧,说不定他自己好了呢,但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霍钰成问:“你有过这样的时候吗?”

舞蹈变成了机械的运动,就好像当初林序弹钢琴那样,他点醒过林序,但点不醒自己。人只能自助,人不能自助,这个时候成为了悖论。

华蝶想了想,说:“有,但是我不知道跟你的感觉一不一致。”

毕竟虽然都是困难期,困难是千篇一律的,但落在不同的人头上,就变得千奇百怪,各不相同。

“有一段时间,我练舞练得很疯狂,我觉得全部的生活就只剩下舞蹈了,我甚至连睡觉也睡在舞室。如果我活在武侠小说里面,那就只能用‘走火入魔’四个字来形容,但我越是疯魔,越是跳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觉,那让我很烦闷也很狂躁,再加上那个时候家里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烦心事,我感觉我活不下去了。我站在天台边,想象自己是一只真正的蝴蝶,跳下去吧,跳下去就不会再有痛苦了,用生命换取人生最后一次的舞蹈,好像也不亏。但我准备迈开腿的时候,一阵狂风扑了过来,我看见对面楼里的阳台上,有一个大叔的假发被吹走了,那顶假发在空中转了几圈,大叔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抓。我看到那一幕直接笑喷,突然就不想死了,所以我收回了腿,然后我活了下来,所谓的瓶颈期也突然不见了。当然,我这个方法太过危险,师兄千万不要学我,我怕我被小序打死。”

要是霍钰成也学他去天台旁边站一站,幻想自己能飞起来,林序估计真的得八百里加急地赶过来,打爆华蝶的头。

霍钰成说:“放心吧,还不至于。”

华蝶说:“师兄,离比赛还有点时间,别太逼着自己了。有的时候啊,越着急就越没有感觉。”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就是这么来的。

华蝶说:“我给你讲一件真事吧。”

“什么?”

“我说我的原名叫华不实,不是因为我爸没有文化,以为这是什么好的意思。他知道华而不实是什么意思,他是故意给我取这个名字的,因为他根本不希望我出生,他不喜欢我的存在。我妈才是没有文化的那个,她觉得华不实很好听,所以那个时候也没有反对我爸。”

华蝶小的时候也不知道华不实是什么意思,直到上小学的时候,老师点名点到他,露出一种怪异的神情,他才留了个心眼,去找别人借手机查了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就明白了,父亲明里暗里的厌弃,母亲略带讨好的笑容,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夸奖的行为,他都明白了。

再后来华蝶逃离了家庭的桎梏,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给自己改名字。

虽然蝴蝶好像也是“不实”的生物,但华蝶就是喜欢蝴蝶,就是要叫自己蝴蝶。

霍钰成叫了他的名字:“华蝶。”

“嗯?”

“没什么,就是想说你自己取的名字很好听。”

华蝶笑着说:“是啊,我觉得人啊,就应该自己给自己取名字。父母取的名字,有多少人是真正喜欢的?如果是为了辨认身份的话,那么十六岁之前就用父母的名字,十六岁之后每个人都可以方便快捷地给自己换一个新名字,那样才对。”

自己取的名字,才是最符合自己心意的名字,才是自我介绍的时候,以及别人叫起来的时候,你不会觉得尴尬的名字。

霍钰成说:“这个想法不错。”

但他没有说的是,这是一个基本不可能实现的想法,因为社会成本太大了,要是每个人十六岁的时候都想改名,那么政府还得专门成立一个改名局,属于是耗费人力和物力的事情了。

只有付出没有回报的事情,聪明人很少会做,聪明的社会自然也不会做。

华蝶将腿掰过头顶,再往另一侧继续掰:“不过有的人的名字不用改也很好听,比如你的,还有师姐的。”

霍钰成就不说了,玉汝于成。

梅冬绒的也很好听,他第一次听见冬绒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她天生是属于跳舞的,冬天的绒毛,轻轻地在天上飘,多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