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变故
裴间尘撚着指尖：“跟磬三殿的孙师弟换了一下。”
“孙师兄？那裴师兄就是要去瑞抚镇处理炎魔的事？”
“是。”裴间尘不耐烦地擡了下眼皮，见他面露疑惑，问道，“怎么？”
“炎魔不是逢六数的日子才出现吗？今天才初七，裴师兄这么早就跟我去……”
裴间尘按了按眉心，压着性子解释道：“我先去处理些事，其他人过几日去。”
“哦这样。”兰沛本就是随口一问。他欣慰地接了一句：“裴师兄若是顺路，那我也放心了？”
“放心？”
“方才苏彧师弟说要同我一起去长郦，我还有点担心，毕竟……”他羞赧地挠了下头，“我也只有地境，万一路上遇到其他师兄师姐说的那个魔修……”
兰沛本能地感觉自己的话有点多，忙收住话，道：“裴师兄一起的话，不知能否帮忙照看下苏师弟？他入门不久，又刚刚病愈。”
裴间尘眸光幽幽地晃动了一下，扬了下唇角：“自然。”
*
苏彧是这大半个月来第一次自己来了凌苍剑阁的食堂。远远地，他就注意到了换上了常服的裴间尘。
月白色的长袍，和玄青色的张扬外放恰恰相反，显得有几分清冷。
裴间尘看起来心情不错，难得地朝向他打招呼的弟子回应着。
苏彧远远地绕了过去，却听到一个冷到发烫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苏师弟今日可是要去长郦？”
他一转过身，二人几乎要撞在一起。
苏彧连撤两步，身侧响起了一串「啪嗒」筷子掉落在地的声音。
食堂里的小弟子们都傻了眼。
裴师兄竟然会主动和人打招呼？
苏彧身体还未彻底恢复，面上的血色很淡，但和刚上山时比起来眉眼之间的病容尽数褪去，露出了一双灵透如山泉的眼眸，水蓝的氅衣衬得他肌肤胜雪。
裴间尘盯着他的氅衣，眸光微凛。
想到接下来几日都见不到裴间尘，苏彧眼底敛着极浅的笑意，没有答话只是行礼道：“裴师兄早。”
等素粥见了底，苏彧便起身朝集合的地方走去，却察觉到那道白色的人影就跟在自己身后。他到了地方后，往一旁让了两步，可裴间尘也收住了脚步，停在了他身侧。
“苏师弟。”裴间尘克制住嘴角的笑意，朝他颔首。
苏彧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心一沉，勉强挤出一个笑：“裴师兄这是……”
“同路。”
苏彧蹙眉：“裴师兄也要去长郦？”
“不错。”
苏彧微怔：“裴师兄不是去江甸吗？”
“改了主意。”裴间尘轻描淡写地回道。
苏彧一听，就知道裴间尘是故意呛自己。他正欲开口，却见远处一个人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一身华服，身上的玉佩在阳光下有些晃眼。
南宫絮见到裴间尘，倒是不意外。
他匆忙行了一礼，拽着苏彧的袖子把后者拉到了一旁，将手里的包裹递了过去：“苏师弟你刚来山上，除了剑阁弟子的衣服应该没什么常服，这个你收着。”
他说着，四下又看了看：“上次你说山上人多眼杂不方便，这次就我们几个人，而且这会没人看见。都是普通的衣服，你就拿着吧。”
苏彧侧眸瞄了一眼眸光如火的裴间尘，心说这叫没人吗？
他轻叹了口气，倒也没推辞，轻声谢过。
南宫絮伸手拍了拍苏彧的肩膀：“师兄照顾师弟，不是理所当……”
话未说完，脊背一冷就打了个喷嚏。他擡手紧了紧衣襟，拽着苏彧往回走了两步，眼见一个黛绿色的人影翩翩而来，忙挥手嚷道：“江师姐，这边——”
*
“五位贵客，里边请。”格帘掀开，细碎的波光在三层船舱外的窗格上潋滟。
裴间尘原本想着兰沛怎么也会找一个地境二品同去，这样他御剑带着苏彧，那人和兰沛搭把手就行，却偏偏又跟来了一个半吊子的南宫絮。
一行人来到了凌苍山下的青禾城码头，南宫絮早已订好了厢房，外面看似普通，里面倒是如豪华的客栈。
南宫絮凑到苏彧身侧，想拽他坐到软榻上去，又感到之前的那阵寒风往脖颈里钻，便低声嘱咐道：“苏师弟，这儿冷，你别坐这边。”
说着，领着苏彧在一旁的案边坐下。
窗外响起了一声悠扬的号声。
船开了。
海上风凉。
苏彧端起身侧的茶盏，轻呷了两口，捧在手里。
南宫絮在座位上扭了一会，探过身子，在苏彧耳边压低声音道：“苏师弟，到时候你就跟紧我。”
兰沛一笑，摆了摆手：“没关系，苏师弟此次只是顺路去长郦城……”
“原来苏师弟不去啊……”南宫絮有些气馁，又不甘心地问，“那苏师弟到时候是在长郦等我们一起回吗？”
苏彧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我到时候会先去一趟曲阳镇，然后就在长郦城等你们。”
兰沛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猛然回神：“苏师弟，你说你要去哪儿？”
苏彧重复道：“曲阳。”
兰沛一下子站起身：“不行。”
苏彧擡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一旁一直坐着的江离芷轻咳了一声，兰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满面涨红地坐了下来：“曲阳镇现在情况不明朗，苏师弟还是……”
他话未说完，苏彧就听明白了，问道：“兰师兄你们要去的莫非就是曲阳镇？”
兰沛点了点头，眉心紧锁：“虽然也不是什么棘手的事……”
“没关系啊！”南宫絮一听，忙打断道，“这不是有我吗？我可以照顾苏师弟！”
“咳——”江离芷呛了一口茶，偏过头，低声地咳嗽着。
南宫絮抽了抽嘴角，不服气道：“不就是鬼童吗？我和兰师兄两个人都能搞定，况且还有师姐你呢？”
苏彧歪头，露出几分好奇：“鬼童？”
所谓鬼童，大抵是孩童时期遇害入魔，因为灵识力量的限制，一般而言两个地境一品就应付得来。
只不过南宫絮的这个地境，水分太大，江离芷与他同殿自然再清楚不过，柔声道：“那信上关于鬼童的描述有些古怪，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切忌轻敌。”
“江师姐说得不错。”兰沛连连应道，“苏师弟你毕竟只有凡境，还是等我们处理完……”
“苏师弟想去就去吧。”
“裴师兄？”兰沛讶然地看向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裴间尘，“可是……”
裴间尘微微一顿：“我照看他就行了。”
他说着，狭仄的目光在苏彧和兰沛身上扫量了两圈。苏彧去曲阳镇，不像是巧合……
他莫非是打听到了兰沛的任务所在，才故意这么说的？
他之前就已经发现，苏彧身上那件氅衣上的花纹和兰沛身上的长衫出自一人之手。
苏彧穿的那件衣服就是兰沛的。
那当初苏彧离开幽篁阁执意拜入五方殿……
裴间尘眉心一跳，心慢慢地冷了下去。
他从未像这般盼望苏彧开口说那句他已经听出茧子的话：不劳师兄费心，他不去了。
可苏彧却带着征求意见的目光，看向了兰沛。兰沛为难地又看了眼江离芷，终于点了下头。
苏彧起身向裴间尘致谢，声音却依然不温不冷：“有劳裴师兄。”
裴间尘只觉得胸膛破开了一个洞，裹挟着霜雪的冷风直直地往里钻。他的声音也冷了几分：“不必。”
就在这时，珠帘外响起一声惨叫。
“杀……杀人了！”
裴间尘撤去了他们房间的结界，神色当即沉了下来。
身侧寒光从格帘中一掠而出，带起一串响动，人影眨眼就消失了。
一行人纷纷走了出去，苏彧跟在最后，只见一名身着暗玉紫色道袍的人站在船头，神情冷峻，正在和裴间尘对峙着。
两柄长剑嘶鸣不止，但二人都并未继续出手。
其中一柄剑，剑身染血，指着一名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少年。
少年穿着像是从哪里捡来的破旧灰布衣，一脸惊恐，眼眶里的泪水不住地往下落。
在他脚边的血泊里躺着的人，跟他年纪相仿，打扮也类似。
只是……一剑封喉。
“我没有杀人。”那人淡然地耸了耸肩，朝围上来的人群解释着，“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他擡起另一只手，指向了那少年的脖颈。被剑风划开的领口之下隐隐显着青色的图案，那是魔纹。
他们是魔族。
围观的人群里陆续有人认出了那少年脖颈处的纹案：“他们不是人，是魔！”
“原来是魔族妖人，那就是他们该死！”
“没错，杀得好！”
苏彧的目光定在那男子的衣袖上。赤金流云纹。
此人是白洱山的弟子。
他的手指慢慢收拢，下意识地看向了面沉如水的裴间尘。
裴间尘的眼眸极冷，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也感受到不到杀意。
看起来，他只是想救下那名少年。
但苏彧记得，当年裴间尘堕入魔道还未成为魔尊的时候，第一个灭的宗门，也是唯一一个被他屠了满门的，就是白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