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傅旻与沈逸平日里关系看着挺塑料,虽然实际上也确实是很塑料,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屎盆子都哐哐往对方头上扣,但真到了关键时刻,默契还是没话说。

比如这装病一事,一回生来二回熟,经过上次淮南王一役,二人配合已然是炉火纯青。

陆望安带着贤王与肃王进门的时候,沈逸正不慌不忙地将傅旻快要愈合的伤口包扎起来,但刚换好的绷带最外层被八百个心眼子的他本人给涂上了动物血,演技惊人的傅旻正随着他包扎的动作,有节奏地“哎哟”。

陆望安:“......”

这扮得也太像了,若非是自己才见了师哥半日之前是如何精神百倍的模样,这会儿都该被唬住了。

老贤王一向是喜欢傅旻这个年轻、优秀的后生的,见状便惋惜地出了声:“傅相,怎被磋磨成了这般模样?”

他是真心疼:这后生可别要玩完了吧?

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但这位丞相犹是人才中的人才,若要栽在了这事儿上,待他们这些老骨头百年之后,若无人与陛下掌掌眼、扛扛事,那该死的陆琰便是万死,都难逃其罪。

“贤王爷,下官......”傅旻一手握拳,嘁哩喳啦乱咳一通,好像要将肺管子咳出来给大家伙助助兴一般,“下官......尚撑得住。”

见他如此,贤王又是一阵叹气。

陆望安和肃王按资排辈站在贤王后头,半天没挤到床边儿上去。

肃王又往前走走试了试,见王叔叹起气来一声接着一声,实在是不好上前打扰,正待歇了问候的心思,一个转头,看见了正在收拾药箱的沈逸,便问:“这位大夫,不知傅相的身子现今如何?”

“伤口不深,但因体内毒性难以彻底清除而迟迟不愈,淮南王前儿来过,说是已经派人去寻解药了,但至今没传来什么好消息。目前左相的身体底子已在短短时间内被毒药掏空,猛药去疴行不得,只能用些温和的方子慢慢治,虽这样难免会将治疗时间拖长,但没有解药,总得先将命保住。”

肃王听了,愁上眉头。

虽没再多说些什么,心里却有着跟贤王爷一样的担忧了:这傅子怀,可别就栽在这遭里了吧?

我这苦命的小侄子啊,日后没人辅佐,可别将本王启用了才好啊!

本王可是已然习惯了当闲散王爷了呀!

陆望安看看不断唉声叹气的皇伯祖,又看看拧紧眉头的亲皇叔,心里一阵又一阵的无语。

兄长一直在默然收拾药箱,分明是戴着半爿面具的,但犹是怕被两个亲王认出来,连头都没擡,提溜起了家伙什就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陆望安这个局外人、明眼人,看着一室愁云与静默,慢慢地擡起双手捂住了脸——

怎么办?真的好想笑。

傅旻虽演戏演得正起劲儿,心却始终分了三分在陆望安身上,见四下无话,便扯着沙哑的嗓子,断断续续地招呼:“陛下,请......落座吧。”

刚才老贤王一直在不停地叹气,他只能看着老人家,不停地用眼神安慰:下官还行,尚且能活,王爷莫忧,仔细身子。

可是老贤王七八十岁的人还能一顿一扇小羊排呢,身子那可是壮得不要不要的,真正得仔细身子的是他亲亲老婆啊。

傅旻看着一直杵在旁边站着的陆望安,心里那个急哦,真怕他一个不留神再低血糖了。

到时候自己一个鲤鱼打挺跑过去接住,今儿这出戏,就白演啦。

肃王其实也站累了,但其实也不是站不住,上朝议事比这可久多了,主要是杵着又没什么事做,站得无聊就格外难熬,一听傅旻这话,便扯了两只圆凳过来,分了自己与陆望安一人一个坐下,问傅旻:“左相,那晚什么情况,可否与我等说说?”

傅旻靠着身后的帛枕,不着痕迹地往下出溜了出溜,尚未开口,眼神已飘远,“那晚啊......”

仨字儿一出,又是一阵天崩地裂的假咳嗽。

吓得老贤王抓紧将他牢牢按在床上,生怕傅相再给自己咳到床底下去。

陆望安看着傅旻这行云流水的戏码儿,忍不住又捂住脸,还不留神笑出了声,还好只是小小的一声。

可就这一声,就被敏锐的肃王察觉,还偏头来问:“陛下怎么了?”

陆望安装模作样地擦擦自己忍笑忍出的泪水,不无痛心道:“傅卿那晚遭遇,朕已有耳闻,怕一言半语难以交待清楚。此时时辰不早,不若先往府上用膳,或席间谈,或席后谈,届时视傅卿身子再定。”

傅旻与陆望安对视一眼,眼里全是赞许:可以啊,现在演技也不错嘛!

陆望安轻轻地瞪他: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陆望安话是说得挺场面,但如何将师哥“顺理成章”地挪下来,便成了问题,他琢磨着大约得从傅九等人里择个劲儿大的将师哥背起来。

听闻民间新娘子出嫁都流行脚不沾地,得找个娘家哥哥背起来上轿。

想想师哥长身长腿要像新娘子一样被背起来的模样,陆望安嘴角开始抽抽——又要开始忍笑了,朕真的要忍不住啦!

傅旻眼神悠悠飘来,似在问他:又琢磨什么呐?

陆望安回他个“且看我”的眼神,开了口:“若此间无事,便就出发罢。爱卿,眼下你这身子,挪出府去怕是又要吃苦啊。”

傅旻心说,看你这高兴劲儿的,也不像是担心我会吃苦的样儿。

但他张嘴就又是一副要不行了的模样,“陛下与二位王爷先请吧,子怀这边自有

“诶!”肃王开了口,明显是不太赞同他方才那句话:“左相为国至此,我等如何能抛下你不管?”

话说完,他走到门口叫人:“来呀!都过来搭把手,将丞相挪到车上去!”

“不用不用,不用劳烦各位官爷,”戴着面具的沈逸一溜小跑进了门,上蹿下跳一副看人出丧不嫌事儿大的模样:“草民来啦!”

陆望安听见车轱辘的动静,定睛一看,兄长竟推来了一辆可坐的四轮车!

可真行啊你俩......陆望安看向傅旻,眼神里头尽是揶揄:怎么就整了那么多洋货呢!

傅旻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随即,佯装费力地掀开了被子,而后,在沈逸的帮助下、在陆望安的注视下、在贤王与肃王实在看不下去的搭把手下,艰难又顽强地从床上滑下来,又挪到了轮椅上去。

一行人出了门,陆望安与贤王、肃王走在前头,沈逸推着傅旻跟在其后。

走出去没三两步路,陆望安突然站住了脚,与贤王和肃王说:“朕思前想后,仍不忍心傅卿一人孤零零在后。皇伯祖、肃王叔,你二人先行上车,朕稍后便与左相共乘。”

贤王觉得这样挺对,“是,臣子尽心,陛下也当体恤。”

肃王也觉得没问题:“如此方是人君之道。”

两位长辈已走远了,后头的侍卫还离得不近,陆望安快步走到了轮椅后头。

沈逸贼有眼力见儿,没用陆望安赶,自己就撤开了,压着声音嘟囔:“傅子怀装瘫子是真有一套,险些给我胳膊累脱臼了去。”

傅旻见没人回头,一把按住陆望安的手,“别闹,推不动我再闪了腰。”

陆望安不听,还跟他打官腔,“傅卿方才没听见肃王叔讲?朕这是在行人君之道。”说着他手上用劲儿,发现这四轮车做得真挺好,推着挺轻快儿,根本不用下多大力气就跑了起来。

傅旻见状况还好,便也不再拦,只说:“你就是想推着玩儿。”

陆望安在后头笑,承认得大大方方:“我就是想推着玩儿!”

左穹、齐苍已然知趣地带人守到了一边去,这前后无人,陆望安就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掐傅旻的脖子,“爱卿,由朕亲自推着,感觉如何?”

傅旻实话实说,“感觉不如何。”

“为何呢?”陆望安不明白了,放眼天下间臣子,除了前朝那几个并肩王啦、开国大将啦,还有哪几个得到过这样炽烈的天恩?说句不好听的,光宗耀祖到足够写进族谱了都。

“祖宗,你快点让沈一飞来推,我这本来就是装病,真要我自个儿摇轮椅,未必比那人走得慢。你非趁这时候来推,劳动有孕之人做这事儿,我半夜醒来都得扇自己耳光。”

陆望安笑了,“可我就想推着玩儿,你要心里头实在过不去,就下来跟着跑。”

傅旻惹他,“那要不然,臣还是下来吧,臣爬上车去。”

“你敢!”陆望安按住他,“当心朕砍了你的脑袋!”

傅旻在前头笑,又嘱咐,“你可真的悠着点儿,转悠两下得了,别推起来没完。”

“我有数的,”陆望安哼哼,“我本来就四体不勤,好容易寻着点儿兴致想动弹动弹,你就莫在这里念叨了,朕又不傻,累了自会撒手。”

“真的?”傅旻问。

这孩子鬼精一阵儿,实在一阵儿,真赶上些要命的时候,可轴,他自然要多唠叨几句。

“真的。”

啊呜一下,陆望安不过轻轻低头,就衔住了傅旻后脖子肉。

给傅旻吓了一惊,“哎哟。”

本已经快走到车前的贤王与肃王又慌忙掉头跑了回来,凑在傅旻身边,关切地问:“怎么了?可是身子又不舒坦了?若不然,就擡个门板来?这洋玩意儿看来还是不行?”

傅旻“虚弱”地擡手,“不必不必,是这淮南的蚊子,咬人太凶了,子怀无妨。”

“唔,”贤王和肃王转头四顾,蚊子怎么没找上咱们呢?这左相还是倒霉了些。

二人又转身往回走,车马便就在眼前,陆望安刻意停下,拧了傅旻后胳膊一下,“敢说朕是蚊子!”

“那我说实话?”傅旻压低了声音,“烦请二位王爷做主,陛下、陛下他咬了下官......”

陆望安:“......”

然后傅旻又被拧了一下。